束木

外公的“战场”不少。

“养鸡场”是其中之一。外公家养着千余只鸡，老两口每天不知要跑多少趟鸡舍，又是给鸡喂料、饮水，又是查鸡舍的卫生、室温以及采光，又是捡蛋等等。我跟着外公去过几趟鸡舍，里面的味道很是难闻。尤其是天热的时候，外公从鸡舍回来，那刺鼻的味道，再加上身体的疲累，他总要缓半天劲儿才有胃口吃饭。养鸡，不但白天忙，晚上也要不定时地盯着，比如鸡舍是否保温，鸡舍的通风是否正常，甚至夜间突然刮风下雨或降温，或者哪只鸡突然出现问题，对于外公的体力和精力，都是考验。如此辛苦，我们都劝外公不要养鸡，可能那段时间外公也确实吃不消，难得听了一回劝。

“麻将桌”是外公的另一个“战场”，是外公的一种休闲方式。外婆说，有一回，一个打麻将的朋友，心血来潮，打麻将的时候想来点钱“过过瘾”，外公把脸一板，起身就要离开桌子，弄得那人很是尴尬，忙拉住外公，从此打麻将时，再不提及此事。

不养鸡了，我们满以为外公从此可以享福了，可那些日子，向来乐呵呵的外公，话突然变少了，打麻将也不那么积极了。外婆一问，外公才说出了原因。原来，外公的心里一直有杆秤，一头是“忙碌”，一头是“休闲”，现在“忙碌”没了，秤就失去了平衡，失去平衡的生活还有什么快乐呢！外公决定找回平衡，他瞒着我们，偷偷地进了一批雏鸡。沉寂多时的养鸡场又热闹开了，外公又开始了忙碌。打那以后，外公重新辗转于“养鸡场”和“麻将桌”这两个“战场”之间，忙，并快乐着。

不打麻将的时候，厨房就成了外公的另一个“战场”。每次我们回家，外公总是烧一桌子的菜。红烧肉是压轴菜，也是外公最拿手的。外公认为，红烧的菜，颜色一定要漂亮，因此冰糖和酱油，缺一不可；同时，猪肉要选带皮的前腿和五花，前者嫩，后者肥，再加上黏糯的猪皮，那口感堪称完美！

因了这红烧肉的诱惑，一次吃饭的时候，年幼的我从餐桌上溜到厨房，想以帮忙为名，先吃上一块。香气扑鼻的厨房里，外公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后忙碌着，妈妈在一旁打着下手。见我想帮忙，妈妈就让我拉风箱，我见灶膛里火小，就铆足了劲儿，使劲地拉，顿时，灶膛里的火苗噌噌的，蹿得老高。妈妈忙把我拉到一边，怪我捣乱，我一脸无辜的样子逗得外公哈哈大笑，妈妈也忍不住笑了。

还好妈妈发现得及时，红烧肉没有遭到我的“破坏”。刚出锅的红烧肉宛如美人出浴，那品相，那香味，瞬间勾走了人的魂。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瘦而不柴、肥而不腻，那滋味，那叫一个美！我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外公看我吃得开心，满脸的皱纹开成了一朵花。

外公的屋里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有几张照片，我好奇照片上是谁，外公告诉我，这张是他的爷爷，那张是他的伯伯，也就是他的养父，他们把外公一手带大，只可惜他们都是刚六十出头就去世了。外公久久地凝视着相框，半晌，自语道：“如今我也六十多了，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成为照片挂在墙上了。”都说猫能预知自己的死亡，难道外公也能？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外公一语成谶，没多久，他一病不起。

看着堂屋里外公的照片，我想起他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那时，外公已病入膏肓，但他依然乐观坚强。

有一回，几位一起打过麻将的朋友来看他，他们看到外公浑身插满了管子，纷纷落泪，一位“麻友”凑到外公的耳边，轻唤着外公：“我们看你来了，你快点好起来啊！”许是听到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外公吃力地睁开眼，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一旁的母亲含着泪把话转述给“麻友”们听，大意是：“手下败将们，等我好了，我再上‘麻将场’，好好陪你们杀几局！”“麻友”们笑了，又哭了。

外公终究没能战胜病魔，几天后，他到了另一个世界。

照片上的外公眯着眼睛笑着，还是那么可亲可爱。外公，在那个没有烦恼，没有痛苦的世界里，你是否又有了新的“战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