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风情一时绝
2022-01-18 20:13:00  作者:王兆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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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宋代以来,文学评论界向有“诗庄、词媚、曲谐”之论,意思是说,诗以庄正为雅,词以婉媚见长,曲以诙谐取胜。因为诗多应制而作,非庄无以言志;词多寄调而填,非媚无以抒情;曲多合乐而歌,非谐无以娱众。例如,同样是索梦前尘的慨叹,描述金陵怀古的唐诗、宋词、元曲各擅胜场。

  唐代刘禹锡的《乌衣巷》,含蓄深沉,余味隽永: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首七绝,将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丹青展现在无涯过客面前。看起来都是寻常景致,但在“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穿越背后,蕴涵着多少岁月流变、世事沧桑啊!唐诗的庄重、凝练与隽永,在这首七绝中得到了完美体现。

  北宋贺铸的《台城游》,笔触空灵,温婉悲凉: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

  这首水调歌头,将刘禹锡和杜牧的诗句化入词作,但却衔接无痕,有的只是凄清冷寂的画面和吊古伤今之情,豪放大气之中不废婉约清丽,这正是宋词的主要艺术特征。

  元代赵善庆的〔中吕•山坡羊〕中那只飞来飞去的燕子,背景也还是乌衣巷口、王谢堂前,给人以阅尽沧桑之感:来时春社,去时秋社,年年来去搬寒热。语喃喃,忙劫劫,春风堂上寻王谢,巷陌乌衣夕照斜。兴,多见些;亡,都尽说。

  这首散曲小品,线条素描,类似年画;语言通俗,浅近空灵。较之唐诗宋词,不那么沉郁厚重,却也生动活泼,风趣多了。

  这三首作品的画面相同,画风各异,使得我们可以在共性的题材和语境下趋近比对,看出这三种文学样式的艺术个性。

  “诗庄、词媚、曲谐”之论,不过是至简至约的概括,具体而微则不尽然。诗也有庄有谐,词也有婉有豪,曲也有谑有雅。如马致远的〔越调•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全曲五句二十八字,摄取的都是秋野景象,明白如话亦如画。说它通俗则通俗之至;说它典雅则典雅之至。这幅天涯孤客行旅图,穷尽了天地间愁苦物像,真正是触目皆萧瑟,无处不凄凉,被后人誉为“秋思之祖”。

  再如张可久的〔中吕•卖花声•怀古〕: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璧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跳脱简短,意味深长。他那首〔越调•小桃红•淮安道中〕,则典雅清丽,胜似诗词:一篙新水绿于蓝,柳岸渔灯暗,桥畔寻诗驻时暂。散晴岚,依微半幅云烟淡。杨花乱糁,扁舟初缆,风景似江南。

  元曲通常是指散曲,即独立成章的小令和套曲。遣词洗练,韵律自由,表达更加流畅,形成了诙谐幽默的语言风格,更适合展露风情,表达时事,针砭世相,读来如同民间小调,坊间说唱,可以说是宋词的通俗版,因而更加贴近大众,贴近现实,充溢着浓郁的生活情趣。如贯云石的〔中吕•红绣鞋•闺情〕: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再闰一更儿妨甚么!

  历法中只有闰年闰月之说,哪里有闰更的呢?可就是这样一句俏皮话,将欢娱嫌夜短的心情刻画殆尽。异曲同工者如《白雪遗音》中的〔马头调〕:听了听,鼓打三更交半夜,月照纱窗影儿西斜,恨不能双手托起天边月。怨老天,为何闰月不闰夜?

  更通俗一些的简直就是顺口溜,毫无文采藻饰。如无名氏的〔正宫•塞鸿秋•村夫饮〕:宾也醉、主也醉、仆也醉,唱一会、舞一会、笑一会,管甚么三十岁、五十岁、八十岁。你也跪、他也跪、恁也跪,无甚繁弦急管催,吃到红轮日西坠,打的那盘也碎、碟也碎、碗也碎。读来何等质朴,何等畅快,但凡识字的人都能看懂。

  由于散曲写实,直率而又泼辣,因而更适合于讽刺小品创作。如〔正宫•醉太平•讥贪小利者〕: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这首散曲极尽夸奖之能事,比拟无比尖刻,读后细品,就会觉得这些大白话口味并不淡,而是酸中透着辣,辣中泛着酸。

    (王兆贵)

标签:宋词;散曲;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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