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印记:说说孵太阳
一位久居南京的吴江人之江南印象
2020-05-12 11:43:00  作者:顾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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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前,南京某媒体提醒读者冬装不能全都收起来,周末要降温。

果不其然,周六全天,风雨交加,家里阳台冷飕飕的,全然没有了前几日的温暖舒适。

因为疫情,这个春季,宅家的时间多了,往常不大去的阳台派上了大用场,午后暖阳下,搬一把藤椅,刷刷手机、看看闲书、听听广播,自在惬意。

我是一直喜欢听广播的。三四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从收音机里听到苏州交通广播的一档方言类脱口秀节目《阿万茶楼》,融会天文地理中外时事,贯通社会焦点街坊趣闻,很对自己的胃口,一听之下,爱不释手,还专门下载一个手机APP,不时听听。(上图摘自网络)

因为疫情,这段时间老百姓大多“宅在家里”,听《阿万茶楼》的人多了不少,主持人与听众的互动也比以往热闹了一些,争先恐后里,一个“宅”字,就能说上一期节目。

据我所知,苏州方言里是有“宅”字的,但似乎多做名词使用,譬如“住宅”、“宅基地”等,动词意义上的“宅”常以“住”、“蹲”或“孵”替代,这其中,“住”字用得最多,尤其年轻人,一“住”了之,既简单明了,又通俗易懂,还可与普通话无缝对接;“蹲”字的地方味道浓了不少,使用频率则比“住”字低一些;“孵”字往往从老辈苏州人嘴里说出,比如,他们会将“宅在家里”说成“孵勒屋里”。

关于“孵”,辞书上的基本解释是鸟类伏在卵上,使卵内的胚胎发育成雏鸟,相应的词汇有:孵化、孵育、孵小鸡、孵化器等,后来又衍生出孵太阳、孵茶馆、孵混堂、孵廊屋角等与百姓生活相关的词汇。(上图摘自网络)

在苏州,“孵”字似乎很常用。还以《阿万茶楼》为例,很多次,节目一开始,听众们就争先恐后描绘各自“孵勒屋里”的闲情逸致:用透明洁净的玻璃杯冲泡碧螺春茶、在煤球炉上炖煮老母鸡汤、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信息、躺在藤椅上专听《阿万茶楼》,所有这一切,又都伴随着“孵太阳”的状态。

七八年前,家乡吴江划为苏州的一个区,吴江人都变成苏州人了。说实话,我们这一辈吴江人对自身的苏州人身份缺乏足够的认同,这与尊卑无关,完全是一种习惯。不过,包括方言在内的文化标识上,吴江与苏州区别不大,比如在我老家盛泽,“孵太阳”就有名有实。

为写作此文,我专门查阅相关资料,看到有人这样描写“孵太阳”,说那“真是一件最平淡又美好的事,三三两两携了一把竹靠背或小板凳,坐在弄堂口,一边享受暖洋洋的日光一边闲聊,浑身慵懒,气息里透露着一种舒坦惬意。孵一孵太阳,留住太阳晴朗的气味”。

还看到有人对“孵太阳”的解释:在同一个地方保持姿势呆着不动。这个释义未免过于简单,别的不说,“孵”的行为本身需有特定的时空条件,包括相对安静的环境、适宜的温度、湿度、亮度等;至于时间条件,“孵”的本身是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保障,否则,鸟卵何以孵成雏鸟。

由此,关于“孵太阳”,是否可以这样解释:冬季里,人们趁天气晴朗,择挡风向阳处,或坐或站或蹲,享受暖阳照耀的同时,或谈天说地、或读书看报、或视听娱乐、或做合适家务。(上图为8年前摄于老家同村邻居)

孵太阳的主人公覆盖各年龄层次,更多地则是聊国事家事天下事的男人们和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儿子娶媳妇的婆娘们。

有一点应该是明确的,孵太阳的人不大喜欢“坐在弄堂口”,弄堂口更适合夏天“乘风凉”,毕竟,那里或有穿堂风。

其实,我的解释是多余的,苏州以外,吴语地区很多老百姓都知道“孵太阳”的含义,前不久上海某电视台两位滑稽戏演员表演时就说到了“孵太阳”。

说完了“孵太阳”,顺便再说说“孵茶馆”与“孵混堂”。孵茶馆,指的是喝茶人长时间地待在茶馆里,提壶捧杯,谈天说地,慢慢品,悠悠喝,如同老母鸡孵小鸡似的一“孵”不起,形象而有神韵,自然就有人乐此不疲。

而“孵混堂”,是指冬天到公共浴室泡澡。此处的“混堂”专指老式公共浴室,而既然是公共的,就要具备足够大的水池、足够多的水量及其恰当的温度,而既然要泡,必然要有足够的时间,足见,“孵混堂”本身是一份享受,是一种境界。据说旧上海赫赫有名的青帮头目黄金荣当年有三大享受:其中之一就是孵混堂。(上图摘自网络)

这里还想补充一点,“孵”字在普通话里发音fu,阴平,读若“夫”,而在苏州话里发音bu,读若“哺”,不少人因此将“孵”写作“哺”,更有甚者,竟将孵小鸡的孵坊也写作“哺坊”。这种现象虽古已有之,且某些词典也收录此类用法,但实质上还是一种谬误。细论起来,“孵”“哺”二字不仅意不同,音也不完全相同,就算在方言里,也仅仅是“读若”而已。

所以,正如孵小鸡不能写作“哺小鸡”一样,孵太阳就是孵太阳,不能写作“哺太阳”。那么有没有“哺太阳”的说法呢?还真有!不过,那是北方某些地区大寒节气里的一项风俗。而这,超越了本文的关注范围。就此打住。 

本文写于2020年4月12日

标签:太阳;苏州;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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