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童年 远去的蜜蜂
2021-05-15 21:35: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蔡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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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惹怒了一群蜜蜂,它们盘旋在我的头顶,围攻,追击,把我蜇得哇哇大叫,狼狈逃窜。父亲赶过来,用一把芭蕉扇把它们打开,然后把我拉到厕所,撒一泡尿,涂抹在我已经红肿了的额头、颈脖、肚腹和手臂上。这一系列的处理,父亲做得很熟练,没有一丁点思考和犹疑,想必是他们那一辈的人经常和蜜蜂打交道,积累了经验。

  奇怪的是蜜蜂和我结下了如此的仇怨,我却一直对它们恨不起来。时间一长,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和它们亲近开了。童年茅屋的土墙上,有很多圆圆的小洞,每个洞里都隐居着一只蜜蜂。我找来一个玻璃小瓶,里面放些菜花,然后把瓶口对着小洞,用一根小草伸进洞里,刺探撩拨,蜜蜂经不住痒痒,一会儿就乖乖爬出来,钻进瓶口,入我彀中。本来是因为喜爱,想把它们当宠物养着,实际的效果却是拘捕了它们,囚禁了它们,戕害了它们。

  后来我慢慢长大,不再玩这种童子游戏,再看蜜蜂,满眼都是纯美的诗意。这些春风中、阳光里的精灵,它们才不要这个小小玻璃瓶作居所,不要这些残损菜花作食物,它们要自由地振翅飞翔,快乐地嗡嗡歌唱,啜饮最纯净的花蜜,采集最新鲜的花粉。它们金黄的身子,仿佛是太阳给镀上了金,在万紫千红间熠熠生辉。它们总是和春天一起飞来,和鲜花一起招展。它们是大地上流动的星星,是锦绣河山的歌者,是绣口锦心的诗人。它们辛勤地劳作,繁衍自己族群的同时,却做了天下万物的良媒,帮助大千世界结出甜美的果实;它们酿造蜂蜜,制造蜂胶,让含辛茹苦的人们品尝到生活的甜美甘醇。

  再后来我爱上了徒步,毅行山野间,经常碰到养蜂人。听养蜂人讲他们的故事,往往入迷。看他们带着一箱一箱的蜜蜂,北上漠河,南下三亚,追赶春天和花朵,甚是羡慕;听他们讲蜜蜂的世界,更觉新奇。小小的蜜蜂,过着群居的生活,迷宫一样的蜂巢,仿佛隐藏着宇宙的秘密;蜂群组成的团队,高度和谐,仿佛天启一般训示着人类。几万只蜜蜂聚在一起,没有集权,却有明确分工,蜂王只管繁殖后代,熊蜂只管交配,众多的工蜂则负责采集花粉花蜜、哺育幼虫。这是一个庞大的社会,没有中央集权,没有谁统领,却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它们如何做决定,如何寻觅鲜花,如何建构自己的保健系统,都让人惊叹不已,让人感觉每个蜂箱和蜂巢里,都住着一位上帝,每一只蜜蜂的身体中,都藏着一颗灵魂。

  多少年了,我们沉迷于自己的小日子,寒尽不知春来,春来不知花发。童年远去,蜜蜂消失。是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浑然不觉,蜜蜂目前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在减少,很多养蜂人的蜂箱空空荡荡,蜜蜂们纷纷离巢不归,集体失踪,生死未卜。我们本土的中华蜂更是濒临灭绝,已经被国家农业部定为濒危物种。蜜蜂们的神秘出走,令科学家们都疑惑不解,有的说是因为杀虫剂的使用,有的说是因为手机信号的辐射,有的说是因为转基因作物的大面积种植,众说纷纭,难有定论。

  可以肯定的只是,如果没有了蜜蜂,我们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生态灾难。据说爱因斯坦曾经警告:“如果蜜蜂灭绝,人类也将灭绝,最多只能再存活四年。”因为很多植物都是靠蜜蜂传授花粉的,蜜蜂消失后,庄稼可能无法成熟,水果也可能无法结果,我们将丧失多数粮食、蔬菜、瓜果等赖以生存的物资。

  于无声处,雷霆万钧。这个消息,足以惊天动地。

  而蜜蜂比人类还要更早地来到这个地球。那时候,地球上有最清冽的水,最洁净的空气,最纯美的泥土,最绚丽的花朵,蜜蜂们先到为主,辛苦忙碌,采花酿蜜,款待迟来的客人,滋养人类的童年。几千几万年后,人类俨然成了大地的主宰,科技的力量甚至可以扭转乾坤。可是蜜蜂们却悄然出走,成群结队地消逝于历史的风口,不愿再与我们为伍。它们甚至都没有像过去那样,在我童年的身体上射几枚小小的箭矢,作为临别的叮嘱。

  好在我们不仅仅只是懂得攥取,懂得杀戮,我们还懂得反省,懂得改变,懂得感恩和悲悯。天意从来高难问,但小小的蜜蜂,它们嗡嗡的声音逐渐渺茫,逐渐高远,却在严厉地呵止我们的贪婪和残忍、愚昧和狂妄;它急切地煽动翅膀,扇出习习春风,一次次吹醒着造物主植种在我们心田里的良知与谦卑。是的,我们寄生天地中,并不是大自然里手握权柄的主宰,并不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也不是只赚不赔的商人,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战天斗地,只能老老实实归顺于它,与它和谐相处,和它相依为命,为它梳妆打扮。我们只是大自然的一份子,大自然中任何的损伤,都是我们自身的损伤;蜜蜂的决然远遁和神秘失踪,其实就是我们自己心魂的茫然迷失。

  让我们为自己招魂,为童真的岁月招魂,为远去的蜜蜂招魂;让我们清理雾霾,治理污水,备下绿水青山,备下蓝天白云,备下漫山遍野的似锦繁花,以伊甸园般的美景,留住尚存的蜜蜂,招回走失的蜜蜂。不信东风唤不回,不信蜜蜂唤不归。(蔡德林)

标签:蜜蜂;养蜂;花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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