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地摊
2020-06-14 18:58:00  作者: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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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瓶

清如镜面的河水,被划开一道大口子,碎银般的浪花涌向两岸,河面上呈现一个大大的V字,此起彼伏,一浪接着一浪,直至远离,良久,恢复如初,也或者一个大拐弯,所见不见。

一个小男孩盘坐在帮船箱体上面的敞篷下,看河道弯弯,也看绿色满堤;看远去的桥洞,也看逆向的船只。夏风吹拂他那乌黑的发丝,“突突突”的挂桨机声一直萦绕耳畔,掩盖着远处的蝉鸣声。不知不觉间,闷热乏味的两三个小时过去了,终点站终于到来。

这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真实,又不可触摸。

上世纪八十年代,地势低洼的里下河地区,河网密布,除了行走,船是绝大多数村庄唯一赖以依靠的交通工具。对乡村而言,自行车、汽车则是后来才出现的稀罕物。乡谚有云:关门睡觉,出门行船。运输、捕鱼、放鸭、罱泥、出工、进城、做生意、到外地做客等,都得靠船,有些人还以船为家,常年生活在船上。

终点站是离家四十几华里的崔垛。我和同村一个小伙伴,搭伴来到这个兴化县域西北角周奋乡乡政府所在地,收购蔬菜。这里垛田纵横,四周环水,利于取水,适宜种植瓜果蔬菜,成为方圆几十里的蔬菜供应基地,有些还远销上海、南京、无锡、扬州、盐城等大中城市。每到果蔬飘香季节,这承载着丰收喜悦的垛田,就像一块块漂浮在水面的绿毯,散发着无穷魅力。

我们贩菜抢的是时间,趁着蔬菜的新鲜劲卖出好价钱。时间都是掐好的,每天午后两点左右,在乡供销社南边的码头上船,说是码头,其实就是可以靠船的土坡。班船一路停靠,行至崔垛大约傍晚时分,然后我们直接到农户家挨家挨户收菜,马不停蹄,有的农户刚从垛上回到家,来不及清洗一脚的泥土,便忙着给我们分拣蔬菜;有的没到,还在路上,我们就坐在门口等,那些散发泥土气息的蔬菜也正在船头焦急地眺望。常收的蔬菜有七八种,如豇豆、刀豆、毛豆、蚕豆、茄子、番茄、青椒等,绿色,有机,家常,亲民。

夜宿码头附近小旅馆的大通铺,次日清晨,天还没有蒙蒙亮,便赶乘五点的帮船返回,到家时旭日初升,人们已开始忙早活。我们顾不上吃早饭,就在村里唯一的一条街上摆上地摊,铺满新鲜的蔬菜,抢早市。那时没有统一规划的菜市场,这条东西向大街就是集市,就是全村乃至全乡的商业中心,就是人们心中的摸得着的繁华。

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摆地摊,那年,我十三岁。

再往前溯源,其实,我七八岁就开始摆“小人书”地摊了。我用省吃俭用的零花钱买了几十本连环画,租给小朋友们看,依稀记得一分钱可看两本。印象深刻的连环画有《西游记》《七侠五义》《封神榜》《三国志》《水浒传》《东周列国志》《杨家将》《岳飞传》《秦琼卖马》等,有全套,有单行本。后来,这些宝贝陆续消散于岁月的尘埃之中,实乃憾事一桩。

夏天是繁忙而充实的,我会在乡供销社西南门的门口,找个空当,地上垫张废纸,坐下,脚边搁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水果,今天是梨子,下一次也许是桃子,那时苹果就算高档水果,很少。卖梨子不用称,论个,像卖鸡蛋一样,一个多少钱。我还肩背一只塞满棉衣的小木箱,贩卖冰棒。上中学时,父亲开了一爿小小的皮鞋加工厂,为此,全家总动员,挺进县城,摆地摊卖皮鞋。但县城跟乡镇就是不一样,高大上,人家不让街头摆地摊。城管也派头十足,说一不二,我们遇见貌似警察的城管犹如老鼠见到猫,拔腿就跑,东躲西藏。一次,我们被逮着没收了几双皮鞋,心痛,无奈,人间冷暖自知。

在过去,许多人摆过地摊,甚至有人说,没摆过地摊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这话虽说有些夸张,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生活的不易。无论是出于生存生计需要,还是为了锻炼经商能力,反正如古话所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摆地摊也可算作当家的一部分。

后来不时兴摆地摊了,从城市管理到美丽乡村,均不可随随便便摆地摊了,超市、专卖店、商业综合体等业态陆续兴起。如今,流行开网店、做微商、搞直播……时代变迁,方式更新,不变的是人们对幸福生活的追求。

想不到,最近,“摆地摊”以“地摊经济”的名义重出江湖,且有政策加持,可谓此一时彼一时,一切皆有可能。网上有则帖子是这样说的:没想到,上半年疫情期间宅家苦练的厨艺,是为了下半年摆地摊用的。还真应了那句话: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河面上浮现一个大大的V字,顶端连绵不断地涌出“碎银”,被帮船划开的大口子吞噬,远眺,河面如镜……我分不清,那些渐行渐远的雪泥鸿爪,是记忆,还是梦境。

标签:摆地摊;皮鞋;梨子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