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街
2023-02-08 15:19:00  作者:申海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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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穿着黑色高跟鞋的婉约女子,沿街款款而行,那白色的衣裙和如瀑的长发随风而飘。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她与我擦肩而过直到远去。

  我想此生再也不会在这青砖灰瓦的花街、在这秋风乍起的梧桐树下遇到这样优雅轻盈的女子了。

  回过头,却见临街木雕的花窗里,一位穿着旗袍的少妇凭窗静坐。这使我想起曾经读过的邱心如的那句弹词:“虚窗暗透风如剪,深院絮飞雾似帘。”

  少妇那丝绸一样的目光轻轻滑过窗外的酒肆茶楼、店铺摊点,滑过扛着冰糖葫芦、推着烤山芋、挑着时令水果的小贩们叫卖的身影。

  那时我第一次走进花街,花街的繁华、花街的古朴、花街女子那份气定神闲带给我的一份别样的感觉,以至于多年后仍在我的记忆深处翩翩而舞。

  在我看来,花街本来就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她几百年前就倚楼凭栏,浅唱低吟,说不尽的风情万种,诉不完的缠绵悱恻。

  “自古今,红颜薄命原常事,予姊妹,未具红颜命亦乖。此理由来浑不解,落得个,千愁万虑日萦怀。”这不正是淮安才女邱心如在边弹边唱么?

  据史料记载,清代弹词女作家邱心如十九岁嫁到这里,常在这花街的茶楼弹唱她自己创作的《笔生花》,抒发她对女性悲剧命运的哀叹。她的丈夫为人平庸不谙生计,邱心如因此而郁郁愁思。后来丈夫死了,爱子又夭,长女出嫁,接着公婆又相继离世。

  邱心如贫困无依,不得不重回娘家, 与母亲相依为命,景况甚是凄惨。用她自己话说: “时逢冬至风光少,人到贫时世味谙”。在不堪承受的生活压力下,她一方面过着“惊米贵,苦囊空,不在愁中即病中”的清贫生活;一方面继续坚持著书,课授生徒。

  邱心如自幼聪颖、喜读书,尤好弹词,未嫁前就着手构思和写作《笔生花》弹词,并写成前五回,嫁后二十余年间又写了十四回,回归娘家后续完全书。

  邱心如前后历时近30载,终于在咸丰初年,完成了《笔生花》这部共8卷32回近120万字的宏篇巨著。全书结构恢弘大气,情节跌宕起伏,思想深沉厚重,诗文并茂,是我国文学史上罕见的曲艺巨著。

  此后,《笔生花》便和《天雨花》《再生缘》被并称为我国文学史上著名的“三大弹词”。在我国近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她的名字也永远地载入了史册。

  关于邱心如的籍贯,淮安政协文史办在《邱心如》一文中说:《中国文学家大辞典》载:“邱心如,字不详,江苏淮阴人,生卒年均不详。”其主要根据大概是《笔生花》第十二回开头略述家世的“开场白”中的句子:“祖籍淮阴原望族”。1981年版《中国戏曲曲艺词典》载:“邱心如:(生卒年不详),清弹词女作家。山阳人。嫁至清河(今江苏淮阴)”。

  淮安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葛以政说:“民国时期的清江浦就是淮阴城,也就是淮阴县城。花街是淮阴城的主街道。”

  “一从踪迹阻清淮,境遇由来百事乖。最堪怜,多病慵妆闲宝镜,良可叹,疗病无计质金钗。”这是这位才女在花街的最后一次弹唱。

  “惨凄凄,珠沉玉碎情丝断,悲切切,绿暗红愁壮志长。”邱心如美丽的身影从此别离了花街,也将一代才女的凄凄惨惨戚戚留给了花街。

  花街位于清江城东门安澜门外,自安澜门至清江大闸东侧运河南堤而止,曾经是淮安市最繁华的地方。

  花街的来历据说一是因过去在街上住的人家爱摆弄花草,二是为宫廷做绢花而得名。我倒觉得是因为邱心如似花一般的美貌,和她创作的在我国文学史上产生巨大影响的《笔生花》而得名的。因为在我看来,邱心如就是花街的形象大使,成了花街文化底蕴和气质风韵的代表。

  真正的花街其实并不长,只二百多米,宽十余米。曾经一段时间人们所说的花街其实应叫东大街。也许是离京剧大师周信芳故居不远的缘故,这条街上的戏迷、票友特多。在慈云寺的暮鼓晨钟里,花街上总能听到咿咿呀呀的京剧淮戏、听到边吟边唱的弹词说唱,看到悠闲抽着旱烟的老人,闻到那似有若无的淡淡花香。

  尽管花街总共不过两百米长,却有藏龙卧虎的本事,吸引了大清王朝康熙、乾隆皇帝先后多次驾临。

  淮安古有“九省通衢、南船北马”之称,京杭运河贯其间。在江南漕运极盛的明清两朝,北上的舟船都在花街尽头的河堤下守候过闸,就近餐饮投宿,因而造成这条花街兴盛了几百年。漕运改走海路之后,花街仍然作为过闸守候之地,有许多轮船公司设立在这里。

  花街虽小,但历代商贾云集,文人墨客蜂拥而至。东边的文庙、慈云寺亦与之遥相呼应。处在这样的地理位置,皇帝到来也是情理中事,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才貌双全的邱心如呢?这大概也是花街的秉性吧,大概这也是邱心如的秉性吧,她用自己的绝代才华而悄然自重,自重而不露声色,以至于今天还有诸多人为之魂牵梦绕。

  小贩挑着花街,花街挑着淮安。小贩们把扁担重重一放,花街随之退出历史繁华。

  前些年为了建造一条具有满城尽带黄金甲气魄的现代街,政府拆掉了原来承德路以西的花街,建成了现在鳞次栉比的商业街。可是街上再也看不到那卖豆腐脑、青萝卜、麦芽糖的小商贩推着车叫卖的身影,更闻不到那烤肉串、炸干子、煮玉米的香味,甚至连乞丐和算命打卦的也见不到一个。至于美女倒是不少,却总觉多了一份浮躁,少了一份娴雅超逸的从容淡定。

  我想现在的花街恐怕很难再孕育出邱心如这样林下风致的的才女了。那样的佳人,只属于古老的花街。

  后来政府修建承德路时,又将花街拦腰斩断。往日繁华,而今物是人非。曾经在明清年间就达百余种的花街小吃,曾经星罗棋布的百货商品,曾经熙熙攘攘的人群,如今都已随风而散,邱心如一般美丽的花街被高位截肢,顷刻间成为重残,从此淡出人们的视线。

  如今,同样的吃,却得坐到装潢考究的餐馆里吃,哪里还能吃得出在花街上的风味呢?同样的东西,展放在精装的橱窗里,价格飙升的令人咋舌。于是,这条宽阔的商业街就像路口那座高大气派的牌楼,冷清得门可罗雀,名副其实成了富丽堂皇的象征性摆设。

  花街,像一幅《清明上河图》,在岁月深处闪烁着令人遐想的光芒,又像一声叹息,带走了许多长亭更短亭的故事。

  花街繁华的时候我还小,等到我成熟的时候花街已风韵不存。再见花街,只剩了承德路至轮埠路一段的半截肢体。而就是这小半截花街,一如当年那凭窗而坐的美人邱心如,那么宁静无为地坐落在闹市中,没有大红大富,不要争名夺利,就那么默默地闲看门前车水马龙,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也许正是这份恪守自然的心态,千百年来,才得以平安的躲过一劫又一劫吧。

  再见花街,也只能在梦里,只是梦醒之后,我总是怅然若失。

  我至今不明白,那随风而去的花街旧貌,那与我擦肩而过的飘逸女子、端庄少妇,唱着京剧、哼着淮剧、唱着弹词的老汉,斑驳的小楼上侍弄花草的老太,以及那打烧饼、卖葡萄干、麻辣汤、糯米藕的,路边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服装、玉器、图书……就连梧桐树上挲挲作响的叶子、缀着的小果实,为何总是不经意间滑进我的梦里?尤其是一代才女邱心如,当年贫困无依,宁愿回娘家收徒教课挣钱养活自己,也不愿接受官商士民的帮助或赠与,那份清高与清廉,将文人的骨气和女人的操守表现的淋漓尽致。

  那透明的痛一滴一滴,伫立成一种遥远而又深刻的思念,仰躺在静谧的孤独里,坚挺着花蕾,疼痛地绽放。倏忽间,我的心犹如边关冷月,荒凉而悲寂。昔日的花街只能尘封在我模糊而忧伤的记忆里了。 

 

  【作者简介】

  申海芹,笔名安晴,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大众文学艺术院常务理事、儿童文学创作委员会主任,淮安市历史文化研究学会特邀文史委员,淮安市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淮阴作家协会副主席。曾荣获“十大杰出青年”、“新长征突击手”等荣誉称号。

  出版散文集《花开的声音》《三月如歌》。《握一把乡愁》《在时间深处静静飘香》等多篇文章入选《2010年中国散文经典》《2013年精短美文精选》《中国作家网》《人民日报》《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学术周报》《文艺报》《江苏文学报》《新华日报》《江苏方志》《科学与生活》《散文选刊》《散文百家》《雨花》等刊物及语文高考模拟试题。荣获省市级以上奖项三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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