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
2023-01-29 11:21:00  来源:扬子晚报  作者:白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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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阴的天,让村庄处处泥泞不堪,像久治难愈的溃疡。可是,即将到来的年的喜悦,混合了各种香味,弥散在角角落落,除了,村口水塘边,一座土墙青瓦的房子里,空气有点冷清与凝重。

  那是我的家。在西边的大房间里,搭了白纱帐的床上,父亲半躺着,棉袄枕在身后,微闭着眼,脸色略显苍白与倦怠。他又犯病了!——劳累总让他犯病,可这一次是在年事的操持中,一个披红挂绿的年就要到来了呀!

  父亲一病,母亲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忙年,就显见得慌了、急了。这种沉重也压在我们姐弟的眉头心上,厨房里,我们在炒瓜子,一个锅上一个灶下,除了锅里的翻炒摩擦,和灶火的噼里啪啦,再没声音。

  那天傍晚时,奶奶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了。她坐在父亲的床边,摸他的头,抚他的身子,和他长一句短一句地说着话。一向严肃的父亲,总是在这个时候,从一个成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享受疼爱的孩子。他的眉头会舒展不少,他的话语也会多一点。我们姐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深受感动,感动于奶奶那双手的神奇。那双长满茧子青筋暴露的手,粗糙又苍老的手,好像比医生的用药更能缓解父亲的病情。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父亲还在病着。天也一直阴着,时不时落雨。一眼望去,天地都垮着脸,像不打算和好的夫妻。只人间越来越近的年,像就要突破地平线的太阳,给人心以希望与鼓荡。虽然母亲按部就班为年忙碌着,但我们的动静是小的,心是虚的,在暗暗里,邻居家的孩子都被我们羡慕着。后门阿和,他们家又小又乱,可是他们有健康的父亲,再不会一连多天睡在床上。隔壁小妹,他们家人口众多,少有和平,可我们情愿有那样一个矮壮的坏脾气的父亲,哪怕有时被他打被他骂。

  终于迎来除夕,年夜饭,外婆来帮忙。父亲也起来了,那是他躺下后的第一次起床,他吃得不多,但精神还不错。破天荒,那一天,桌上的菜不是我们所关注的,比起屋外震天响的鞭炮声,父亲的精气神更能带给我们鼓舞,滚动在我们喉头的是酸甜交织的感觉。

  而最奇妙的是,大年初一,阴了好久的天,晴了。当一轮红日千娇百媚地,从东方绽开新年第一抹笑容时,我们的父亲也出奇地好了!他像往年一样,早早放了开门炮,像往年一样,烧水泡茶,摆好糕点,然后派遣我和弟弟给长辈们送茶。没有哪一年像那次一样我们快慰地踩踏着泥泞完成这个差事吧!那一天,父亲都在和邻居打牌,那一天,我们都暗暗观察他的神色,以确定他不是装的,那一天,我们也终于心安理得地融入过年的欢乐大军。

  父亲的康复与新年的太阳同步到来——在父亲病逝的多年之后,我每每回想那个年,都会充满感激,且觉得,在苍茫里,有我看不见的力量,存在。白海燕

标签:父亲;泥泞;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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