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港追怀
2021-05-05 20:15: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蔡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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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港追怀

□ 蔡晓舟

  一晌贪饮,乘兴而步。进入海门的张謇大道、沿江岸长堤东行十里,有人像载水的风车递级而上,只为倾倒自己承载不了的片片乡愁。

  仿佛一场畜谋已久的偶遇。

  青龙江港,不抵岁月侵蚀,寿终正寝在时间风雨中。此刻,它在一双怀旧的目光安抚下,借助激越的江水反射着隙大墙坏、残垣断壁的自己。但无论左看还是右看,落满尘埃的脸面总有一种古铜的光泽。

  弃园之内,林木寂静、鸟雀孤独。五六幢窗破门碎呈分散排列的建筑,赫然如星座沉浮在万象之地、兴废之端。只是,它们早已褪去了曾经的烟火人气、书香茶韵,褪去了往日万般的风光和车水马龙,仅向我端出一线热情阳光。悠悠岁月之下,它们仿佛也有人生三晃,最初的虚晃,早已淹没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再晃时人去楼空,三晃已从容走进往事。可见岁月沧桑,历史在时光面前竟如此短暂。

  当年青龙之江港,建有开往十六铺、浏河、崇明码头的独立候船室,这些面江而建的框架建筑,堪称为岸线离水最近,也是水岸间最具人气的地方。曾经以一支烟抵达彼岸崇明为荣,到现在一小时都市经济圈,这段距离足以诉说今天的时代之需和生活之变。

  没人住的房屋垮得快。偌大的一堆建筑依仗钢筋水泥的骨力将生命顽强地延续下来。只可惜,它们还是被一群所谓的拾荒者,卸走了早已不问时光的门框,割走了不诉离殇的扶梯栏杆。他们,即使不承认对岁月留守者的谋财害命,但也是对时光见证者的一种戕害。

  就这样,一个手拿旧船票的人,失措在一个闻不了汽笛声、看不到喘气冒烟的江轮,找不见留着粗辫子售票员而满目苍凉却涛声依旧的残冬午后。

  只适合向岁月追讨往事,不适合对天祭礼,似祭殿而非祭殿的阅江楼。一排排窗户如同一双双对江而视的眼瞳,它们在经年不变的老地方仍定睛细数着江上往来者。满江而过的浮云,穿梭而来的飞鸟,这是它们的遐想者和尘封不了的故事。假如,再后退三十年,那些饥渴的目光里,一定有我行色匆匆的脚步,一定有我肩挑行李的悄然身影。举目远眺:激流深处,一群群黑色的野鸭在波峰浪谷中时现时没,尽情地体验早春二月的凛冽江水。

  一座与江水为伍,依岸而筑的亭式水文站,娉婷、玉立,琉璃、金顶,俨然一座缩微的黄鹤楼。她一边忍受着被横风割裂的伤痛和无人登楼题诗的寂寞,一边与几根风化缆绳和几只破落浮筒在风中吟唱:白云千载空悠悠……

  江边,有摊被风折腰的芦荻,她们望眼中是否也因少了昔日高大伟岸的伙伴,仍纠结在某个时间节点?鲸饮百川的长江,是否因少了长啸而鸣的龙躯而顿失往日风韵?如是,孤独的星座更有理由深陷在乡愁地标被沦陷的自责中。而波唇浪舌的一江春水,才不管你如何多愁善感和感慨万千,只顾浪奔浪涌、高歌而去。

  上游方向的陵园,竟然没有吹来落叶将腐的气息。倒像一艘越驰越近的绿色巨轮,那些没有购买返程票的不归之客,恰好又是若干年前穿行在渡轮廊桥下被码头之口反复吞进吐出的人,现在,他们已同是长江的陪伴者和逝者如斯夫的守陵人。而那些扣舷而歌的朵朵浪花,若谁能翻译,必是他们欲说还休的语言。这艘被大地之手攥住不放、永远抛锚在时间之外的巨轮,恍惚间特像眼前的几幢空楼,有时被人惦念,有时被人遗忘。

  江边多风,水有灵性。顺风顺水的和谐组合,就是颐养一方天地的风水。

  百年前,江港的诞生之日,就是状元张謇的事业跌宕之时。其后的青龙江港,犹如一块和江河母体相连的玉佩,十里荣光,百里扬名。大小商铺像蜂巢一样拥挤,南北商贾如候鸟一样聒噪穿梭。鸿雁传书的邮局、氤氲一片的饭馆、文生化始的学堂,堆满棕绳、桐油、渔网的渔需商铺,还有那些供南北商贾打尖歇脚的驿站旅店。它们虽非门高户大,亦无康庄之衢的雀替斗拱和雕工考究的浮雕楹联,却也青砖黛瓦,粉墙檐廊。其繁华气象,甚至不亚于千百年前的盛唐之时、卞梁之最。

  时间,岁序更新的最佳催化剂。往日路修远多艰兮,今日宏规大起八龙过江。飘零的雨丝下,那雨滴石阶的声音,宛若时光讲解员的激动泪水。一滴草尖上的雨露在风中摇曳,又如老港挥之不去的那滴相思苦泪。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刚入驻的香樟,在轻风扶持下,或将上岗成为修旧如旧、返老还童的第一批见证者。

  风中徘徊,不觉日暮。初晴的天空有种《桃花源记》中:“初极狭,才通人”的意境。太阳想下山就是破解明日的黎明之阵。临别,我以一声远景的咔嚓,权作对一个沧桑老人的揖礼。

  老港阅尽千帆,回首将依然少年。

标签:青龙;时光;江水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