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弥足珍贵的情谊
1988年8月,我调到南京,进入新组建的江苏省监察厅工作。因自己具有多年实际查办案件的经历,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和新的业务,甚至感到得心应手、左右逢源。当时我参与承办了一桩“官倒”案件的调查,正当我全身心地投入时,怎么也想不到我的身体竟然出现了严重问题。先是感到乏力,后是胃口锐减,我丝毫不在意,以为过几天就好了,照样出差各地调查取证。直至到达太仓县城找人谈话时,我感到肝区阵阵剧痛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后由该县监察局长陪我去医院验血检查,方知我罹患乙型肝炎,必须立刻住院治疗。后厅里派员把我接回南京,住进了省人民医院继续治疗。经肝胆高级专家会诊后认为,我的肝脏损伤非常严重,属重症肝炎,恢复要以月为单位,并告诫我说如一年中恢复不了今后就成了废品(后来我身体的实际状况证明专家的预言不虚)。闻后,我不禁呆住了。调来省厅时间不长,工作和生活才刚刚开头,我就从亢扬的波峰跌落到苦难的谷底。当时我妻尚在上海第二教育学院读书,女儿暂寄居苏州我姐处,所有一切均处于不确定状态。由于我突然一病不起,正常的行进轨迹完全变得混乱不堪。百般无奈,我只能咬牙顶住。那年头,治疗乙肝尚未特效药,每天挂些丹参、苦黄之类药水,住院半年后,病情稍平稳些就回家休养了。
1989年夏天,我妻从上海第二教育学院毕业后,回到大屯煤电公司职工学校上班。不多久,我也回到大屯闭门休养。想到自己一年前踌躇满志、精神抖擞地赴宁工作,一年后竟然蓬头垢面以一介病夫返回,深感命运何等残酷,况且我的康复还遥遥无期呢。念此,心情无比沮丧。某天深夜,在床反复碾转难以成眠,我倚床静思,想想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先找些书来看看吧。于是,我妻从职工学校图书馆借了不少小说和历史书籍,我一本接一本阅读,企图从书本中获得乐趣而暂时忘却肝病带来的痛苦。严峻的现实是我的病情起起伏伏毫不消停,好容易肝功能正常了,过不了几天又不正常了,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简直快把我逼疯。我的悲观失望情绪可以想见。
到了来年春天,我妻在职工学校的一位同事向她讲起了矿工医院的老干部李芳同志,说是李芳原本体弱多病,退下来后练了几年马礼堂养气功,现在不仅身体健康,还主动无偿教人练养气功。经那位同事沟通,李芳邀请我到她家学练养气功。在大屯工作时,我和李芳联系不多,只在1984年夏天公司办党训班,我俩曾分在一个组,当时她是矿工医院的政工科长。李芳的丈夫薛苏萍同志曾任建工处党委书记、公司工会主席等职,是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其时已离休在家。在去李芳家的途中,我忐忑不安,想到自己身患乙型肝炎,属于传染病范畴,别人避之不及还歧视有加,李芳会不会接受我呢?到了李家,薛苏萍和李芳夫妇对我很是热情。李芳仔细询问了我的病情后说,对于慢性肝炎在恢复期除了服药外还需坚持适度锻炼,只有提高自身免疫力后才能以正压邪。接着,她又现身说法,把自己坚持锻炼战胜多种疾病的过程和体会娓娓道来。其中两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一是宁可吃锻炼的苦,也不要吃住院治疗的苦;二是乐观开朗的情绪,是战胜慢性病最好的良药。我认真倾听着,顿感一股温暖的春风扑面而来。看来,此前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根据李芳的约定,我每天下午去她家学习马礼堂养气功。
李芳教得十分认真,一招一式,中规中矩,一丝不苟。做好示范动作后,她还不厌其烦地重复要领,同时纠正我的不规范动作。当她看到我的情绪低落时,非常善解人意,总是对我耐心开导。犹如在漫长黑暗的隧道中看到了出口处的光亮,使我增添了战胜肝病的信心和力量。就这样连续十多天在李芳家的学习,我初步掌握了养气功的操练。更重要的是,李芳强大的精神力量感染着我、鼓励着我,促使我逐步从低落沮丧的情绪中走出来。当我与李芳告别时,她坚决拒绝了我送礼品表示感谢的美意,却反复嘱咐我在与慢性病作斗争时,必须始终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态。
我返回南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肝病时有发作,但我积极治疗,顽强地与病魔抗争,始终保持着奋发向上、乐观开朗的心态。在困难的时刻,我心里不断回味李芳所嘱咐我的话语以此激励自己。转眼间十年过去,一种治疗乙型肝炎的特效药问世(即能有效抑制乙肝病毒复制的核苷类药品),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大病痊愈后恢复上班。此时,省纪委和省监察厅已合署办公。我所在的纪检监察室安排我到南京某大学,主办一桩校级领导的违纪案,为方便办案我就住在学校的招待所。晚上,在校园的林荫大道散步时,我又想起在李芳家学练养气功的往事,一股感恩情愫使我心潮起伏,刹那间眼睛湿润了。我想,人类的真情是富有穿透力和生命力的,它不受名利和权钱的玷污,它促进着人世间真善美因素的存在、传承和弘扬。想着想着,不意中吟成一首小诗:
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有时一句善良的提醒,/使你少走了很长的弯路;/有时一记真诚的谏诤,/使你很快地摆脱了盲目;/有时一段温馨的帮扶,/使你从绝望的悬崖边止步,/并由此开始了新的奔赴。/给孤独者深切的问候,/给失败者热情的鼓励,/给困顿者无私的帮助。/多创造一份诚信和理解吧,/撑起那寥廓江天万里途……
一次终生难忘的帮助
1980年11月1日,是我难以忘怀的一天。当天下午,大屯煤指姚桥矿的家属区发生两起撬窃案件,现场勘查后,我们立即展开走访排查。到了下班时分,我匆匆赶往矿内的暗室,将现场照相的胶卷冲洗并晾干,打算晚饭后再进暗室把胶卷印放出来。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妻子正在煤油炉上烧菜。由于不慎,煤油炉将墙边的报纸引燃。我见状把一盆水浇上去,谁知火苗四溅又把边上的杂物烧着。因住房狭窄,难以施展,一时黑烟滚滚,情势危急。此时,闻讯赶来的矿机电科的朱智谋、袁小勤等人奋不顾身地投入救火之中,尤其是朱智谋身手灵活,方法得当,很麻利地将火扑灭。而后赶来的章正豪等人又忙着帮助善后处理。当时我穿着一条化纤裤子,属易燃品,因忙于救火而把裤腿烧着未顾上,等火扑灭才感觉两条小腿烧伤后产生的剧痛,烧伤处已是血肉模糊,无奈当晚只好住进了矿卫生所治疗。到了第二天,我才真正“品尝”到烧伤的滋味,首先是两腿如灌铅般沉重,紧接着两腿难以下蹲,连上厕所蹲着大便都不行了。那年,我的孩子不满周岁,我妻分身乏术,不能前来照料。矿保卫科派员白天陪护,好友章正豪不放心我的伤情,主动予以陪夜。我知道,正豪在矿机电科担任电器维修工,白天下矿井干活已很劳累,晚上再来照顾我必定十分辛苦,我于心不忍,但他决意已定。尤其是前十余天,我不能上厕所解大便,正豪就找来一把靠背椅,椅子的面板上挖了一个圆形的洞,椅子下面放置痰盂罐,每天我坐在椅子上解大便,然后由他倒掉洗净。就这样,正豪连续一个多月都是白天下井劳动,晚上前来陪护。面临如此不似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精心热忱帮助,我内心真正是感激万分。
事过月余,我就“挣扎”着出院并恢复上班。其实,我的伤口根本没有痊愈,右小腿的一处创面迟迟难以结疤。我就在矿里的诊室换药。正好遇到陆辅祥医生值班,他一看我的创面,就确诊我被绿脓杆菌感染了。接着,他仔细为我清洗了创面,并为我敷上针对绿脓杆菌有疗效的软膏。后经陆医生几次换药,我的创面终于愈合,这已是两个月后了。在大家的关怀和帮助下,我熬过了这段最困难的时刻。
这场无妄之灾使我付出了血的代价。因为火灾,导致众邻受惊,产生不良影响,为此我受到矿里通报批评;同时,我的两条小腿烧伤(占全身面积的5%,其中一处达三度烧伤还植了皮),身心遭致沉重打击。好在当时年轻,承受力强,较快地走出人生低谷。
时节如流,俯仰间三十七年过去。2017年6月10日,大屯姚桥煤矿的矿友们在太仓沙溪镇聚会,中午就餐时,也许是巧合吧,我们夫妇居然和章正豪、朱智谋、袁小勤、陆辅祥等矿友同在一桌。我满怀深情地重提这桩往事,既感慨不已又感动不已。
时至今日,追忆这桩危难时候的全过程,心中总是充满着浓浓暖意和深深敬意!
2021年6月第一稿
2025年3月第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