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偶翻楹联书籍，其中读到太平天国时期石达开写的一副联：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仔细研读后，觉得此联对仗工稳，造诣雄迈，将自己傲视人生的情感寄托在理发这一职业风姿上，不愧为文武兼备的农民起义领军人物。品味再三，思绪连绵，不禁想起与理发和发型有关的种种往事。
时光回流到半个世纪前。那是1966年的夏天，特殊年代的那场特殊运动的熊熊烈火已在全国点燃，我所在的县城亦不例外。一天，我来到县锡剧团门前，只见大街上堆满了绫罗绸缎且色彩鲜艳的各种戏服，说是破除“封资修”的“四旧”物资，一帮人兴高采烈地点火焚烧起来。一会儿，又有一帮人来到大街上，莫名兴奋地将两名抓来的小青年的头发剪掉，说是剪资产阶级“阿飞”头。那两个小青年平时有些流里流气，发型怪异，自然首当其冲了。经过此事后，县城里一些头发怪异的小青年马上去理发店将发型剪成了平顶头，而原本蓄着大波浪发型的女士们怕遭意外，悄悄地去理发店改成短发型。其实，在那十年中，全民的理发简便，发型单调，理发师根本不需要电烫做头发，更没有美容之类。但爱美之心是人类天性，总是难以泯灭的，即使在如此高压下，还是有些人敢于“标新立异”，比如，有的男士有意把头发蓄长些，有的女士刻意把辫子梳成不同款式，以此彰显自己的个性。一场特殊运动把人们正常的思维搞得混乱不堪，以为无产阶级只能艰苦朴素，而劳动人民只能理平顶头，如果爱美或者穿着漂亮些、讲究些那就是属于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表现。那年头，假如想加入党组织或团组织，必须抑制爱美的天性。
肆虐十年的一场浩劫终于随着“四人帮”的覆灭而告结束，但某些人的某些思维还停留在那个年代。记得在1978年的上半年，当时我在大屯煤矿工程指挥部下属的姚桥矿保卫科工作。有一天，矿党委负责人找我去，说是矿里有几个小青年蓄着长发，像个假洋鬼子，哪有点矿工模样，要求由保卫人员出面叫他们赶紧剪掉。我听后很是为难，我知道领导说的是从上海招工来矿的几个青年，本身穿着较为摩登且“耀眼”，近期还模仿“矢村”头（即日本电影《追捕》里的警长矢村），更有点张扬了。但我又清楚地知道，这种打扮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实属正常，见怪不怪，根本不是回事。但既然矿领导发话了，而后那领导还在矿党委召开的支部书记会上严肃地提出这件事，我只能勉为其难了。接下来，我找到其中最突出些的矿建队某小青年，假装不经意地说，你的头发这么长也不好看，下井戴矿帽也不方便，更不要说洗澡了。然后又东拉西扯了几句。那位小青年非常敏感，他知道我找他谈话的“弦外之音”，没几天就把长发剃掉。那位小青年的发型用现在的审美观那就是飘逸潇洒，而剪成小平头犹如改头换面，可谓不伦不类。有一天，我进矿浴室洗澡，看到一个老师傅正拍打着那位小青年的后脑勺揶揄道：瞧你的“扁头糕”。刚好我经过，就打了声招呼，小青年朝我白了一眼道：呒啥讲头！我心猛地沉了一下，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他针对我无端干涉其个人自由的抗议和谴责。这件事过去四十多年了，我并没有遗忘，每每想起，顿生愧颜。
此事过去没几天，我参加了大屯煤指保卫处召开的全矿区保卫工作会议。在会上，某厂保卫科长介绍该厂因粗暴干涉青年蓄长发而出现多名青年索性剃光头的事情。有人认为这是对现实不满后的示威，有人认为这是阶级斗争在新形势下的新动向。有位老公安发言很见水准，他说，蓄长发也罢，剃光头也罢，都是个人的正常生活现象，保卫部门完全不要也不应该当回事，更不要直接出面处理，如果这样做了很容易造成对立情绪。对此众说纷纭，气氛热烈。到会议末了，处长作总结讲话，其中专门强调了保卫干部必须依法办事，要做好本职工作，不要插手不该管的事，比如，出面干预男女青年的正常恋爱、服饰打扮包括发型等等。我听了深受教育，很以为然。处长就是毛峰同志，他后来调回上海担任了闵行区副区长兼公安局局长。
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我有幸几次脱产到上海学习。上海毕竟是我国最大的城市，文明程度高，各个方面领风气之先。1982年春，我在上海市公安学校参加培训一个学期。其间，听班里同学介绍，说是静安寺有几家理发店技术好，档次高，说得我很想去“领略”一番。到了星期日不上课，我走到西郊公园门口坐公交车到静安寺，记得在一家叫“紫罗兰”的理发店理发。那店不仅高档，理发师服务态度相当好。理完发后，我顿觉面目一新，荣光焕发，走在大马路上自我感觉良好。后来，我考入华东政法学院读了两年书。校园对面是中山公园，走出公园大门的不远处就有一家理发店，偶尔我也会去“享受”一把。理完发后，自感发型非常满意，我还特意去附近的照相馆照了相。多年后退休做的美篇，比较出彩的几张照片都是在上海读书时所拍摄保留下来的。
时至如今，各种理发店、美容美发店琳琅满目，遍布大街小巷，人们的审美观有了质的飞跃，爱美成了时尚。随着科技发展，理发技术和设备都有了极大提升，各种发型更是日新月异、品种繁多。由此清晰地折射出时代的巨大变迁，反映出社会的巨大进步。
2016年9月第一稿
2025年2月第二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