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国寺塔里瞭望乡愁

□ 张凌云

　　总也忘不了小时候见过的一幅画面。一条繁忙的运河水中，樯橹林立，千舟竞发，南来北往的船舶挤满了整个河道，远处，却有一座青灰色的方塔卓尔不群地立着，仿佛这一切与它无关，独自停泊在时光之外。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它叫镇国寺塔，可惜一直未能晤面。直到30多年后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我终于来到了高邮，见到了在心中隐藏了太久的那座古塔。

　　没想到镇国寺位于一个岛上。一头水道稍窄，有桥与大堤相连，大堤外面，便是烟波浩淼的高邮湖，一头水道较宽，那是大运河的主航道。整个岛犹如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舰，镇国寺相当于舰岛，而镇国寺塔，则是整艘母舰上最高的雷达部分。这真是种奇妙的感觉，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它不属于这片时空，只是一位天外来客，等待人们去揭示其中的真正奥秘。

　　走过雕梁画栋的长长廊桥，前方是一座偌大的广场。广场显然是新建的，我在高大的观音像前伫立片刻，走进了黄墙黑瓦的天王殿门。

　　我的心突然间变得沁凉。所谓深山藏古寺，云里听梵音，原来不仅适用于名山大川，只要你有一颗出尘之心，在哪里都是相通的。是的，当我走出天王殿，看到大雄宝殿前空旷的庭院，看到那些古朴斑驳的础石廊柱，看到檐瓦翘角之上高远的天空，顿时忘却了周身的热意，仿佛置身隆冬的上午，一种庄重宏大的意境在周身蔓延，它让我褪去走马观花的浮躁，变得肃穆，谨严，在充满历史感的晕黄底色里，走向一场虔诚的瞻拜。

　　走过大雄宝殿，后面是一个小院。远处的拱门之上，好像是一座塔尖。对了，一定是它，按捺不住兴奋，我快步走去。

　　果然是镇国寺塔。比想象中要袖珍，也更白净。旁边有指示牌，原来镇国寺塔始建于唐僖宗年间，距今已有1200多年，原为九级。清乾隆时曾遭大火，塔内烧空，嘉庆年间又因大风摧毁三级，光绪年间修为七层，即今日之形状。

　　大概是实心的缘故，塔无法攀爬。塔基也比周围要矮，呈下沉式，周围有一圈护栏，可以走下去参观。正应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老话，我并没有走下去近观，而是远看着这座七层方形砖塔，徘徊伫足良久。

　　它像一枚避雷针，在波诡云谲的历史风浪中巍然耸峙，任何风雨雷电也无法击倒它的脊梁。它像一棵不老松，惊艳了千年的时光，却越活越年轻，依然保持着少年锦时的挺拔英姿。它像一柱擎天的巨笔，面对着蓝天白云，写尽了春夏秋冬岁月沧桑，无人能读懂那些笔走龙蛇大开大阖。它像一座高高的瞭望塔，我们可以攀上去看见童年，看见青春，看见那些闪烁在梦里的理想，以及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高贵而单纯，静穆而伟大。我不知道，眼前的镇国寺塔哪些砖墙是早年留下的，哪些又是后来修补的，但是，这样一座走过千年的古塔，与想象中的老态龙钟大相径庭，也许，从更远的视角看它是沧桑的，青灰的甚至是黑色的，而如果就在脚下，你会发现它光洁如初，永远有着一颗年轻的心。

　　离开镇国寺塔，走过一座侧门，旁边就是大运河。

　　这里是苏北运河，京杭大运河最繁忙最精华航段。面前的苏北运河，果然艏艉相连，各式船舶川流不息，几乎没有间隙。每条船都插着鲜艳的国旗，伴以轰鸣不断的马达声，仿佛在反复上演一部激情燃烧的时代大片。

　　这场景让我恍若隔世。有那么一会儿，我竟不知身在何处。像一幅期待以久的场景，像小时候见过的那幅画面，像梦里来过却始终不曾到达的远方。它让我的心变得无限辽阔，轻轻飞翔在蓝天穹宇，末了，又轻轻地落下，落在一个点上，那个点，是我一生中必须要来的地方，或者所谓归宿。

　　是该返程的时候了，我收获了一趟圆满的结局。大运河包孕着镇国寺，镇国寺也反哺着大运河。它们一动一静，一张一弛，交相辉映着浩瀚岁月，镇国寺塔则是最鲜亮的点睛之笔，矗立在千年运河的臂弯里，瞭望我们一辈子走不出的魂牵梦萦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