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师许少飞
2021-09-26 19:53: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李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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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毕业后,对我成长影响最大的老师是许少飞先生。

  上世纪80年代,我在华南师范大学读书期间,酷爱诗歌,并尝试创作,每次忐忑不安把习作寄给报刊,都是石沉大海。1987年大学本科毕业分配到扬州一家中专学校,仍然痴迷诗歌。

  1990年,一个朋友见我如此,便把我带到扬州市文联找他的朋友曹永森老师,曹老师看了我的几首习作,谦虚地说诗歌自己不大懂,许少飞老师是诗人,他是文联秘书长兼《扬州文学》的主编,培养了不少文学青年,你去找他吧。正在这时,走来一个气宇轩昂、穿戴整齐的50多岁的男子。曹老师说,这就是许老师。于是,他把我的诗作给了许先生。许先生说要理发,让我先坐一会儿。时间不长,一个年轻的编辑来叫我,说许先生回来了,后来我知道他是孔德云老师。

  许先生让我坐下,指着我的习作《屈原》说,这首诗写得很好,有意境,与屈原本人也像,拟安排在下一期《扬州文学》上。《春天》和《猴戏》开头写得很好,但后面两节写得勉强。我听了如醍醐灌顶,大学里学到的有关文学理论知识,仿佛一下子活了起来。先生让我抓紧把这两首诗也改好,尽量同时发表。

  我两天后又去找先生,先生直接动笔帮我修改,我看了当时眼睛一亮:《春天》有万物生生不息的乐趣,《猴戏》的结尾有更加精到的体悟。于是我在《扬州文学》终于第一次发表了诗作,而且是三首诗。这本杂志和先生的修改稿我至今还保留在家里。

  诗作发表后,先生把我喊到编辑部,让我拿样刊和稿费。他勉励我继续写,说我起点比较高,要好好努力。

  我以后一有习作就到编辑部找先生,先生每次都很高兴,在肯定我进步的同时,指出不足。他要我对同一个题目最好用不同的角度和方法去反复写,我尝试以后,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切实有用的写作方法。

  先生退休以后,我在编辑部找不到他了,于是就到他家去请教。先生家住在扬州五中的宿舍楼,绿树环绕,比较安静。书房和客厅摆满了书刊,阳台上坛坛罐罐全是花草。每到秋天,先生家中最夺目的是菊花,有的花瓣细长如同松针,有的花瓣洁白四面舒展,像雪白绒球。先生既喜爱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也欣赏蒲松龄的小说《黄英》中的主人公以种植菊花致富。

  随着与先生的交往,慢慢地,我也把在中专学校的不顺告诉先生,表示想去扬州报社。先生耐心地开导我,我不适合去报社,应该去学校。后来我渐渐知道报社工作的压力和难处,庆幸自己听了先生的话。

  2000年,先生劝我进高校,虽然工资不高,但有时间读书写作。我到了某高职院校工作两年后,被提拔为社科系主任。先生为此把我喊到他家里,叮嘱我:一是要好好工作,这样可以加速我成长;二是不能满足于行政工作,读书写作才是立身之本。

  担任系主任后,我确实想要干一番事业,对一些不合理的事情作了矫正。不久就遇到麻烦。开始,先生还为我排忧解难。过了半年,先生正色对我说:“小李子,你担任系主任后,整天忙于行政和人事纠纷,没有好好读书。如果这样,这个主任你最好不要做。”接着,先生与我谈到他一个曾经的朋友,一行作吏,面目全非,连先前擅长的专业都丢了。他正如一个陷在沼泽里的人,已经淹没到胸口了,自己还乐在其中,无可救药。你现在只是脚踝陷在泥泞里,可以轻易地摆脱困境。先生告诫我,学校里的是非你不要管,安心读书。2007年,我终于考上了扬州大学的古代文学博士。随后,我也调到学报编辑部。先生把我喊到他家里长谈,开心地问我:“现在一心读书写文章与社科系主任比较,哪一个更舒坦?”说完忍不住开怀大笑。那次,先生留我吃了晚饭,一直谈到深夜。临走,先生拿着手电筒照着我下楼,我再三要先生回家,先生一直目送我骑车离开才回去。

  我的博士论文是《包公文学研究》,我把零星发表的论文带给先生看,先生常常与我探讨清官文化的诞生问题,并且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严敦易《元杂剧勘疑》送给我,我如获至宝,这本书已经50年不版了,有的大学图书馆都没有(这本书后来被一位熟人强行借走,至今未还)。先生希望我的论文要有深度,但要增加可读性,论文要有灵性。

  2010年,我博士毕业后,高职院校不需要博士,去留成了一个大问题。先生劝我离开这家高职院校:“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先生曾经希望我到扬州大学任教,或者江苏其他比较好的本科院校。为此,他还帮我联系了他的朋友,但是当时高校几乎都不需要古典文学教师,直到后来国家重视传统文化育人,这种情况才大大改观。历经许多波折,2014年,我应聘到福建的一家比较好的本科院校。我离开扬州前夕,先生反复嘱咐我要注意身体,好好做学问。

  我到福建后工作忙,不能常回去,每次回去都要去看先生。先生听到我回扬州时,总是说欢迎你来玩,往往都是要我上午到他那儿玩。到了先生家中,先生亲自动手,留我吃饭。先生特别关心我的科研,语重心长地说,你能写出别人写不出的文章。

  几年前,我去看先生,先生告诉我,一直卧病在床的黄老师走了。先生的爱人黄老师退休后身体不好,先生20多年一直悉心照料黄老师,黄老师走了,他不免显得伤感。随后,他不经意地说,他也买好了墓地。先生有陶渊明“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的人生观,对于生死看得比较坦然。我忽然发现,80多岁的先生腰板不再像以前那样挺拔,有点佝偻,头发也变得稀疏了。听了先生的这句话,我有点难受,只得把话题岔开。先生又娓娓谈起扬州园林。先生退休后醉心于园林文化,出了好几本专著,这些专著不是高头讲章,文笔优美,引你走进一个绿草如茵、色彩缤纷的世界。古人说:“经师易遇,人师难遭。”先生不仅学问渊博,而且是一位令人敬仰的人师。可惜我不能像《资治通鉴》记载的魏昭那样“愿在左右,供给洒扫”,只能在每次回扬州的时候拜望先生,先生的谈吐风雅而睿智,每次都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今年暑假,扬州新冠疫情严重,我没有能回扬州。8月10日,我给先生打电话,没有人接。以后几天都是如此,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8月21日零点,孔德云老师打电话告诉我,先生走了。

  先生走了,一直关怀我成长的先生走了。我大学毕业后,走了许多弯弯扭扭的脚印,在每一个人生关键处,都有先生关注的目光。以后我在迷惘中,再也不会有人给我指点迷津。扬州五中那座溢满花香和书香的房屋,再也没有先生高大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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