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阳 | 一任碑风拓大荒——赵之谦书印学断想
2024-03-22 18:32: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李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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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21日,江苏省书法院一行六人前往浙江美术馆参观“朗姿玉畅一一赵之谦特展”。

  浙江美术馆为陈泰宁先生设计。品观其馆知其设计灵感应源自于中国书法与水墨画之灵韵,在江南传统和西方雕塑中寻找通感,审美标新,意象朗明,呈现出以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和现代审美理念融合叠加,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和谐统一。

  赵之谦是清代著名书画家、篆刻家,浙江会稽人。初字益甫,号冷君;后改字撝叔,号悲庵、梅庵、无闷等。其从青年时代起,就刻苦致力于经学、文字训诂和金石考据之学,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尤精书画、篆刻。与吴昌硕、厉良玉并称“新浙派”的三位代表人物,与任伯年、吴昌硕并称“清末三大画家”。

  浙江美术馆自2009年开馆以来,策划了《中国传统经典系列》名家特展。赵之谦特展集赵之谦书画印三百余件精品力作,是继王铎、傅山和何绍基特展之后又一宏篇巨制之展。由此可见浙江美术馆立足当代,倚靠历史面向未来的开馆精神与敏锐的策展视野!

  通过这次特展,让我们更深地了解赵之谦的艺术与人生世界。关于赵之谦,已有不少学者方家有过深入研究,发表过很多高见,笔者在拜读学习的基础上,结合这次特展,想从以下三个方面谈谈个人管见。

  一、“印人”赵之谦

  赵之谦被誉为艺术天才,这是人所共知的。在篆刻上,他在前人的基础上广为取法,融会贯通,融古开今,合浙皖为一,以“印外求印”的手段创造性地继承了邓石如以来“印从书出”的创作模式,开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境界。从赵之谦的一生看,他是以篆刻先名于世,之后绘画也进入幻化之境,书法则落于画印之后。说起对赵之谦的关注还是源于在南京艺术学院读书时,篆刻课程邀请了篆刻名家苏金海先生来校授课,进行了从秦汉印到明清流派印风的系统学习。对篆刻艺术体系才有了深刻理解与体悟,方知皖派与浙派之间渊源与关联,这似乎与赵之谦是密不可分,他是联通浙皖两派关键性人物。通过临习“二金蝶堂”、“为五斗米折腰”等印,才深入体会到不同流派和不同刀法、不同审美之间的异同关系。赵之谦初学印章,是从浙派入手的,他依然在丁敬、陈鸿寿刀石之间汲取甚丰,后来深得皖派邓石如 先生的影响,并把吴让之先生继承下来的清刚劲健的皖派印风领会的更加清晰到位,可以讲赵之谦的印风融合皖派与浙派不同风格,并秉持“书从印入,印从书出”的理念,以自家书入自家印而成就自家面貌,这可以讲是为“流派印风”核心思想的根系所在。从而使得赵之谦的印章,虽然只有区区400多方,但却让他成为流派印诸家中的佼佼者,一代篆刻宗师级的人物,可谓影响深远,播泽后学。

赵之谦《二金蝶堂》

  虽然已经过去的人和事不可假设,但这里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赵之谦先生不放下手中的刀,继续以活到老刻到老的精神去创作千方之印,在篆刻领域刀耕不辍,孜孜以求。我想他必然会在旧有风格语境中,会有新的发现与延展,不断推陈出新,引领风潮。可惜他后来放下了刻刀,让一些遗憾留在了刻毕之石上,比如他的篆刻中结字变化与写意精神不足,以及留红、留白均衡合理性不够等问题还是存在的。当然了,留有遗憾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美。令人感到可喜的是,这些问题在后来者吴昌硕与齐白石的刀下都较为完美的得以解决。所以,有时候不完美也可作为前车之鉴。这也可以说是大美术空间构成之学,被各种艺术门类所运用,为当代篆刻艺术发展起到了历史性的铺垫与审美性的构建作用。这些我们都可以理解为一切皆为时代使然。

  二、“书家”赵之谦

  在书法方面,赵之谦是清代碑学理论的最有力实践者。其书法早年学颜, 他在《章安杂说》中回忆:“二十岁前学《家庙碑》,日五百字。”后于三十多岁时接触北碑,深感震撼,转而学魏,于碑帖交融中终有所成,向有“颜底魏面”之誉。

  赵之谦的书法风格是多方面的,其魏碑体书风的形成,使得碑派技法体系进一步趋向完善,尤其是可使真、行、隶、篆的笔法融为一体,相互补充,相映成趣,真正成为全面学碑的典范。赵之谦曾说过:"独立者贵,天地极大,多人说总尽,独立难索难求"。他的书风属于邓完白、包慎伯、吴让之一路,由包氏的执笔法学习北碑。他的篆隶有他独特的光芒。他的天分独厚,而又能够加以发扬光大,所以产生出极富现代气息的作品。其篆隶作品,有时虽然有些渗墨现象,但其锐利的笔锋所表现出来的美妙感觉,真让后来者心生欢喜,敬意倍增。

赵之谦篆书 节录史游《急就章》轴

  在展厅现场,徜徉于艺术殿堂,我们对赵之谦每幅作品都进行认真品读,并与同行者时有深度交流,对其代表作碑行四条屏大家一致好评“写的好”!但对于有一些篆、隶、楷作品有时又感到有些差强人意!甚至怀疑是否为赵之谦本人所书。我细观这类作品有些是其早期之作,不成熟也在情理之中。鉴于此,以致于康有为先生在其《广艺舟双楫》中对赵之谦的书法颇为贬低,认为他是导天下写北碑作靡靡之音的“罪魁祸首”。我想真正“祸首”应该是邓石如,邓石如无论在篆隶还是楷书书写中,起笔都是切笔平铺之态,然而正确的篆籀法度,应该是逆入涩行裹锋绞转。所以赵之谦取法于邓石如之法与面貌,这种做法本身就值得商榷。

赵之谦《四体书》四条屏

  质言之,赵之谦从风格形成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如果说他的前辈何子贞是“七帖三碑”,那么赵之谦的碑帖融合便是“五帖五碑”了。他们都以颜字为背景,这也许是属于那个时代的审美,但是我在何绍基的笔下倒是读到了他不局限于颜的底色,而且我也品察到了属于“二王”生动的用笔元素。何绍基在行书方面,根植于鲁公《争座位》与北海《麓山寺碑》,对王羲之的《兰亭序》《圣教序》也时时把玩临写。也可以说何子贞在学习颜行与北碑的同时对“二王”经典也是有所深入的。然而在赵之谦的行书作品中我未曾有此发现,由此说明赵之谦在帖学上的取法高度还是有所欠缺的。虽然形成了碑体行书的独特风格,但在笔墨精神与气韵神采方面并未取得太大的突破。在这方面倒是后来者民国时期的于右任先生,打通了碑体楷、行、草诸体,做到了从法度到风格、气象的完美升华。

  观之当代,师法赵之谦篆书者甚众,特别是四年大学本科学习就可以写好赵篆风格投国展了。写赵之谦行书之行家里手,应首推长沙张锡良先生。锡良先生在赵之谦行书体系沉浸几十载,并创办讲习所与艺术中心(二年前曾邀请我去他的艺术中心授课两天,其时有多次深入交流)。另外,刘文华先生以隶书鸣世,然于行书亦用功甚勤,特别对赵之谦碑体行书研习情有独钟,后来影响了他的学生山东蒋乐志,江西贺炜炜,二者在后来的“全国展” 与“兰亭奖”中连获大奖,一时跟风者众,但真正可观者甚稀。赵之谦尝云:“要待知己,极少,须一二百年”。他的话在当下真的应验了。以发展与思变的理念去诠释赵之谦既有风格的存在与拓展,他的艺术创造在我们这个时代开花结果。

赵之谦 行书 节录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四屏条

  三、“学者”赵之谦

  赵之谦以绘画、书法与篆刻名世,世人皆知,而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位著述等身的重要学者。赵之谦天禀环异,好学深思,过目不忘,凡经史百家,无不博览旁通,得其款要。二十岁以后,求学于缪梓,凡兵农,钱穀诸大政,若盐策、漕储、郡县之宜,律令之要,其委曲繁重者,皆能通之,文读老吏,叹为莫及。他的著述有《章安雑说》《国朝汉学师承续记》《六朝别字记》《说柁》《论学丛札》等,对后世之学都产生较大的影响。赵氏“平生学问治术,皆以空言为戒”,因此他的学问不是呆板的纸上“死学问”,而是在现实中得到实践的“活学问”,这与端坐书斋的著述家有着天壤之别。

赵之谦 《花卉四屏条》

  作为学人艺术家的赵之谦,又呈献给我们多面的人物形象,他既能与年长三十岁尊敬的前辈何绍基先生,为学术观点不同争论到面红耳赤,同样他对年长于他三十岁的吴让之先生的肯定与褒奖也不以为然。但他又能够谦虚低调到尘埃里。张鸣珂《寒松阁谈艺琐录》说:“人言㧑叔盛气难近,其实遇名实相副者,亦虚怀相接”。赵之谦在《论学丛札》书信中说:“人海中求一可谭人不得,有一人为陈卓人,名立(句容人),弟等皆不之见,问人无知者,乃知非无人,吾辈所遇非人也”。其尊崇何子贞书,以为何书如天仙化人,已如俗子凡夫,则又谦之又慎之。

  赵之谦因为对艺术与友情的珍爱,又表现出真性情与藏情的一面,某年夏天他赤膊,坐在北京海王村画廊,挥扇纵谈,似乎已入旁若无人之境。他还曾为友人刻印伤指,血沾衣襦,后友去人世,之谦终身不洗此衣。这些都能说明赵之谦身上固有的人文品格与情操。正因如此,才表现出他的书画印,在那个时代的独特创造性。

  赵之谦一生之不幸,可谓至矣!但世上少了一位骄奢淫逸的贪官和卖字鬻画的匠人,而多了一位风格独到、承前启后的书画篆刻巨擘,多了一位学通古今、

  著述等身的一流学者,多了一位风骨铮铮、孝悌悲怀的末世豪杰。是为清代碑学书风践行者、拓荒者,终成一代碑学大家。

  卷后附小诗一组,以寄观展心情!

  甲辰初春,与书法院同仁湖上观“朗姿玉畅”赵之谦特展感怀!

  借得鲁公家庙法,襟怀篆籀作衣裳。

  让头舒足称奇妙,一任碑风拓大荒。

  独持己见章安说,敢向东洲论短长。汉学师承篇可续,平原厚泽北碑苍。

  湖上春来微雨凉,万松岭下尽芬芳。朗姿玉畅丹青引,远叶兰飞瓯越乡。

  西子泛舟飞雁去,长吟空叹两茫茫。悲欣交集成追忆,无闷诗书话久常。

  作者简介:李双阳,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获广州美术学院硕士学位,南京大学哲学系在读博士。江苏省书法院创作部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江苏省青年联合会副主席,江苏省书法家协会常务理事,江苏省青年书法家协会主席,全国第十二届书法篆刻展评委,全国“七十年 代”书家代表人物,作品入选第一、二、六、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二、六届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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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徐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