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书记”二三事
□ 陈银健
近年来,网上有篇标题为《南通市委原书记亲述:为建机场敲开副国级领导家门,我们只汇报了两句话》的文章非常火,跟帖好评如潮。其实这篇文章的原标题是《南通开放杂忆》,文章来源于《口述:书记、市长与城市》(中国文史出版社),这是南通市委原书记吴镕同志的一篇回忆文章。
吴镕何许人也?百度百科是这样介绍的:曾任江苏省政府副秘书长、中共南通市委书记、江苏省政协秘书长、江苏省委研究室副主任、江苏省委农工部部长,南京农业大学兼职教授等职。是中国著名的“三农”问题专家,20世纪80年代曾参与五个中央“一号文件”的起草工作,参与编撰《中国农村改革决策纪事》《农村改革决策纪实》等书,并发表过《中国农村改革20年回顾》等一系列有影响的文章,出版了《村头闲话》《乐斋闲话》等多部著作,是我国秘书科学开创史上开拓者之一。近年来为粮食、农民工、农村金融等问题向决策高层进言献策并得到采纳,是一位在多方领域都深有造诣的学者型领导干部。
吴老与我没有上下级关系,也没有工作方面的联系。然吴老在省级机关、主政地和社会上的口碑让我久仰其名。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一次笔会,我有机会结识了吴老。记得那次笔会,在一个简陋的会议室里,各地文友或慷慨激昂、针砭时弊,或滔滔不绝、指点江山,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会议室里一片嘈杂声。唯有一位衣服洗得掉色、陈旧简朴但明显让人感到透着一股温文尔雅之气的“老农”始终一言不发,含笑认真听取大家的讨论发言。因为那次笔会大多数文友都不是党政机关的,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笔会,的确把他看成是县或者乡镇参会的文友。但让我吃惊的是,会议快结束时,主持人说“请吴镕书记发言”,我才如梦初醒,这就是久仰其名的南通市委书记吴镕同志,由此也拉开了我与吴老30多年的交往史。
第一次到吴老家是1994年。吴老刚刚出版了《村头闲话》一书,联系我,要送我一本“批评指正”。我断然拒绝,说:“哪能让您跑,我过来取。”一踏进吴老家门,就看到厨房里有两个人在忙碌着。我想,一个肯定是吴老的夫人,另一个肯定是保姆。我与吴老在客厅喝茶闲聊,看着厨房从蛇皮袋里倒出来的蔬菜挺新鲜,就问这是从哪个菜场买的。“保姆”说:“这是自家地里长的。吴老和阿姨待我们太好了,我们那里左邻右舍许多人家有事都来麻烦他们俩,他们从来不厌烦,待我们像亲人一样。我们自家地里长的菜也不值钱,到南京办事总要到吴老和阿姨家串串门走走亲戚,顺便带点蔬菜。”听了“保姆”的自我介绍,我方知这是句容的一个农民大嫂。随着与吴老交往的增多,我越发感到吴老家这样的农民“亲戚”还真多,他对农村农民农业有深厚的感情,难怪人称他是“农民书记”。
我从部队转业到新单位后,为了尽快适应和熟悉工作,十分专注和投入,饮食不正常,以致胃不舒服,人很憔悴。吴老得知后,时常电话询问情况,督促我尽快就医。有一天,吴老打电话给我,说来看看我。我说:“吴老,应该我去看看您,只不过最近工作很忙。您别来了,我尽快抽时间去看您。”吴老说:“我已经到你办公楼楼下了,还给你带了一盒胃舒颗粒。”我急忙下楼,只见吴老扶着一辆自行车站在门外。见到我,他从车篓子里拎出用塑料袋装着的一盒药对我说:“小陈,我只给你带了一盒胃舒颗粒。40岁前人养胃,40岁后胃养人,你一定要记住。”看着70多岁的吴老,听着他语重心长的教导,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泪水已经情不自禁地在眼眶中打转了,这是如父亲般的关爱啊!吴老接着说:“你太忙了,我就不到你办公室了,看到你就放心了。”我说:“吴老,您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再骑自行车了。您有什么吩咐,我到您家去,或者您通知司机接送您。”吴老说:“退休老头子,尽量不要麻烦单位麻烦人,人家工作都很忙。”是啊,吴老就是这样处处为他人着想的人。记得曾有一位体育系统的领导邀请吴老学打网球,吴老去了一次就不再去了,这位领导不解其意。吴老说:“学打球,要人陪练,还要人帮助捡球,太影响他人了,不学了。”所以吴老的体育锻炼就是不麻烦任何人的散步、游泳、骑自行车和倒立,特别是当年快80岁的他,倒立两个小时而不累,令人叹服不已。
吴老在2004年出了本《乐斋闲话》,书中谈生活、谈处世、谈为人,绝大多数文章长则300字,短则100来字,广受社会好评。20年来,此书先后再版了二三十次,每出一次他都给我留一本,所以我拥有吴老全套的《乐斋闲话》集。许多书的扉页都有吴老亲笔写的一段嘱托,如:“小陈,送上新书,盼今年把身体养好,不要过劳。”看后令人泪目。《乐斋闲话》第一篇就是吴老的“人生四乐”。“四乐”是助人为乐、天伦之乐、知足常乐和自得其乐。吴老把“助人为乐”作为人生的第一乐,他在书中写道:“人是社会动物,生活在人群和社会之中,我的第一信条是:助人为乐。”他解释说:“只要符合政策、法令、道德,能助人处且助人,被助人受惠,助人者也乐在其中。这不是谋求回报,而是一种情趣,一种共享。有时甚至比自己达到某种目标更感到宽慰和快乐。”他确实就是这样做的,难怪他被老百姓亲切地称为“农民书记”,在他离开南通之后,很多人怀念他,谈起吴镕就心生敬意。吴老在文中写道:“人生在世,所为何来,乐在何处?有些心理学家和生理学家做过研究,那些以损人利己为乐的人,往往心理负担沉重,活得很不自在,日里心惊肉跳,夜晚寝息不宁。瞬时之逸乐,换得终身的精神负债,更不用说因此犯罪入牢苦挨人生了。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会有那么一些人,或注重吃喝玩乐,或以钻营为乐,甚至倒人为乐。”“四乐俱全,享人生之天趣,不枉在世上走一遭。也因此,我名我自己的书斋曰‘四乐斋’,很愿与人共享此四乐。”书中还有一篇“存照”文,吴老这样写道:
七十岁,写了个预立遗嘱:
死去元知万事空(套陆游句),
何必兴师又动众。
不搞仪式不收礼,
遗体供作解剖用。
然后交给长女秘存。不意她在春节期间向家人公开,多数反对第四句。吴老说:“第四句很重要。一生靠人民养活而贡献甚小,最后为社会贡献一副老骨头,反正要烧化,何不利用?何况我在三年困难时,肝肿大,医生摸着肝说,大约还能活十年左右,结果却活了几个十年,岂非有点研究价值?”这就是令人仰慕的长者、受人推崇的学者、让人发自肺腑尊敬的仁者——吴镕。
仁者寿,祝吴老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