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眼角藏着泪
2020-08-02 19:36:00  作者:蔡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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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卫

我认识他时,他已年过半百。

他中等身材,黝黑,沉默,干练。

我从喊他伯伯转喊成爸爸大概花了一年的时间。

我第一次喊他爸爸,他微笑着,递给我一个红包,样子很害羞,害羞得甚至没有答应我。那晚,准确地说,在子时之前,要接走他的小女儿,因为习俗是这样规定的。

我对他说:“爸,我们走啦!”他顿了一会儿,回:“路上……”又顿了一下,“慢点儿。”我瞥见,他的眼睛频繁地眨动,灯光下,藏不住湿润。

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对话。

他总是忙碌着,不会停下一刻,从工厂到田地,从鸡棚到猪圈,从厨房到奶奶的房间……

我与他经常相见,但很少说话,我叫他一声,他应一下,他笑,我也回笑。就这样,日复一日。

平静的日子毫无防备地被意外打破,他的大女儿突然不省人事,入院开颅,经查为先天性脑血管瘤破裂。

我见到他时,他在住宅的西北方向,蜷缩着身子烧纸钱,还念念有词,我叫他,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苦笑笑。他可能忆起,曾经有我在场的某次事件,他是那么坚定地展现了唯物主义气概。

“奶奶已经安顿好了。”他看了看我说,“我这儿有张符,准备赶往医院!”说着,他站起身拍拍胸前的口袋。

“河东最灵验的巫婆画的,压到大丫枕头下,三天包好!”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又瞬间坠落。

“大丫这孩子,从小乖巧,体弱,有个头疼的毛病,我一直舍不得她,骂都舍不得……小丫不同,顽劣,皮肉厚实,经揍……”他的声音很小,似乎不要让我听见,他眼角的皱纹里渐渐泛光继而溢满。

这是我们再次单独对话。

他的日常又多了“医院”这个站点。因此,他起得更早了,睡得更晚了。他总是无微不至,总是一声不吭。

幸得老天厚爱,大丫最终康复如初。只是,他头发更白了,皱纹更深了,连时光,也悄悄溜过了四季。

我们依然常见,依旧不多言语。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奶奶渐渐老去,老到需要千叮咛万嘱咐,老到需要日夜照看……老到停止呼吸!

其实,奶奶的走是符合自然规律的,他对他舅舅说:“我没有照顾好我妈。”对方如何劝慰的,我不知道。

“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我以后只有你们了!”他背对着我,肩膀抽动,两肋剧烈起伏,喘息,气促,很久才缓缓平静下来。

他和我单独对话,这是第三次。

人间的欢乐幸福总结起来就那么几种,而千行的眼泪却有千种不同的疼痛。他像一匹永不疲倦的骏马,在生活的沟壑谷底奔腾不息,从不叫苦从未喊累,风风雨雨独自承受。他把生活的苦难和艰辛酿成一滴泪深藏眼角,对他人,对我们,总是慈祥地笑。

标签:奶奶;爸爸;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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