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在约六百公里外的邻省的一个小城，此刻已近夜深。我在一间快捷酒店的灯盏下坐着。天很冷，虽无倦意，但也不想出去走了。随手翻一本书，忽就生出几分忧伤，想到了一位已过世几年的亡友。记得他走的时候是在夏季，那天一早我从家里乘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赶到火葬场给他送行。

他出生在常州武进的一个小镇上，幼时便过继给了伯父母。伯父待他不错，10岁那年送他到无锡城里念书。他很用功，大学考上了北京一所名校，学的是金融。“文革”时毕业时，所以，离校后有几年路走得不顺。先是分在苏北海边的一座农场干体力活，干了好几年才让其专业对口，调至农场附近的县级银行。从最基层的岗位干起，凭借过人的业务才干做到副行长。之后因为一篇颇具见解的阐析彼时金融发展趋势的论文，而引起省行领导的关注。遂作为特殊人才被调入省城，从此迎来他生命中最辉煌的事业上升期。几年内，由金融研究所副所长而一步步走到省行副行长的位置上。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他又放弃安逸，做了一回敢吃螃蟹的创业者，主动请缨去一家新组建的商业银行当一把手。这以后，他卧薪尝胆，领着一帮年轻人，吃苦受累，把这家银行做出了影响和品牌。也就在他如日中天的那一段，我因主持一本刊物，对其采访而熟识了他。随后渐成朋友，有过多次较为深入的交流。他早在读大学时便富有才情，写过很不错的诗，在当时北京的报纸上发表。还知道他读书时有过一位恋人，远在广东，毕业后因无法调到一起而致恋情无疾而终。后来在县里工作时经人介绍而结合的婚姻则令其一直郁郁寡欢，除了文化上的差异，妻子还长期患有精神疾病。他最后几年玩命地工作，估计跟他的生活处境有一定关系。结果不到六十岁在一次体检中查出他肝有毛病，这对他打击很大。也正因为此，他才无奈提前退休。

退休后的几年，他克服一切干扰，重又捡起年少时的所爱，写下了一批关于市井人物的素描，和对故乡风情的咏唱。他的诗和散文均如其为人，率真而热诚，充满激情；他还把自己各个时期所写对金融问题研究的论文，逐篇进行修改和补充，编成一部蔚为大观的经济论集。这两本书他热望在生前能够出版，以慰其辛劳的一生。但由于自身多病和家庭的拖累，他却拿不出用于出书的基本费用。一位常年帮助他的刊物编辑，知道他这番心愿后，特地请了长假陪着病中的他，走了好几个城市“化缘”；一些过往的同事或朋友也都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经各方面的努力（也包括我的参与），最后出书的若干环节几乎是在同时间赛跑，所幸的是，终在其弥留之际，两部散发油墨芳香的大书捧到了他的病榻之上。那一刻，我看到了这位已病入膏肓的老友，脸上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他走的时候年仅 68 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