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导演的电影《第二十条》，据说票房已经超过20亿。起初听说张艺谋又出新作，是法治题材，与正当防卫、校园霸凌、见义勇为等有关，还以为名字叫《第二十二条》，莫非有黑色幽默派与荒诞派作家约瑟夫·海勒的影子？张艺谋当年就安徽一作家的《万家诉讼》曾改编为电影《秋菊打官司》，也是很有意思的一部电影，获得很不错的口碑。张艺谋睽违“秋菊”有年，又来瞩目司法，会说些什么？

　　看过电影《第二十条》，虽然觉得有些情节过于枝蔓，有些台词斗嘴过于小品化，有些人物太过漫画化。但总体上看，这一充满宣传意味的电影在国产剧中还是比较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很值得予以肯定。为何要肯定点赞？是因为《第二十条》直面现实生活中司法诉讼中的一大问题，如何看待与裁决人世间的所谓正当防卫与防卫过当？一直有一种说法，国人法治意识淡薄，法盲多多，自古以来缺乏法治观念，云云。但，看古代的司法案例，种种判决，也并非一团漆黑乏善可陈啊。民间戏曲的所谓狄公、包公判案，固然多演义成分，也还毕竟有说理的地方，而曲剧《卷席筒》久唱不衰，不也是民间视角的一桩司法案件？看汪辉祖、沈家本等人文本，王世杰等人论述，也不能说近代以来的司法实践申张公平正义就仅仅是一张白纸乏善可陈啊。杨乃武小白菜一案，暴露出多少司法腐败与黑暗，却也有天理昭昭公平正义，也抖落掉多少乌纱帽最终还人清白？从这个意义上看，张艺谋从瞩目“秋菊”的一根筋讨要说法到如今的“第二十条”中的“韩明”正道直行，提请公众、社会、有司来关注何谓正当防卫？何谓防卫过当？这是一次郑重提醒，一次深度聚焦，也是一次生动丰富立体的普法教育。

　　《第二十条》讲述的故事大致有三，一是王某因妻子被强奸而杀人致死案，又一是电影主人公韩明的儿子在学校见义勇为制止霸凌而又被打“案”，再是公交车司机张贵生制止流氓混混调戏妇女失手伤人案。三个案子交错而行，各种人物纷至沓来。王某的妻、女都是残疾聋哑人，张贵生有一正在读书的女儿，雷佳音扮演的基层检察官韩明正在挂职谋求调动，而与他狭路相逢的同事吕玲玲曾是他大学女友还曾遭受过恶人猥亵，而“雷佳音”的妻子也是戏份多多，笑点频频，这一番一地鸡毛，这一番锣鼓喧天，这一番激烈较量，紧凑，紧张，桥段转换，几乎天衣无缝，剧情推进也是跌宕起伏，王永强的妻子是否会跳楼？强奸犯的刀子能否会找到？悬念处处，扣人心弦，就连暗恋吕玲玲的故事也加入进来了啊。都是凡常人物的喜怒哀乐，也都是有着人间烟火的琐碎平庸。但就是这样的故事之中，一些人的人生被终止、被改变，王永强妻子的“绝望”告白，韩明在法庭之上的慷慨陈词，片尾曲中“有多少不安的灵魂在空中飘动”，追问，呐喊，启人沉思，醒人耳目，能够做到这些，应该说，张艺谋努力琢磨了，也下了一定功夫了。

　　《第二十条》讲述的故事固然是虚构，但这样的“永恩市”却让人毫无陌生隔膜之感，几乎就在身边左右，它可以在山海关外，也可以是岭南某地，它可以在西北西南，也可以是华北华东，这样的案例，这样的故事，不是几乎日日都在发生上演吗？张艺谋叙述的视角当然是检察官们，开了很小的口子来切入，但他当然无法回避监察系统周边的社会生态，范伟不愧是老戏骨，戏份不多，劲道不弱，表现基层近乎黑社会的宗族势力还是相当入木三分。张译扮演的“永恩中学”教导主任，他妻子远走异国后，独自带一儿子大抵属于衙内之流，而“张译”的老谋深算心计重重，“张译”的曾经沧海应对缜密，自然妥帖，栩栩如生。张艺谋在电影中有一小店老板的丑陋嘴脸，并没有太多镜头，却让这一正在欣赏《满江红》中“假秦桧”正在声情并茂背诵岳飞词作的镜头扑面而来，不要笑，要的就是这样的忍俊不禁的效果。当然，还有派出所长所长的“友情出演”，也是张弛有度，不疾不徐。

　　有人说，《第二十条》过于曲艺化了，人物塑造也过于散乱了，不聚焦，不突出，这话，不无道理。但，在我看来，张艺谋借助于虚构的故事，讲述司法实践中的一桩重大问题，“韩明”不是余华《河边的错误》中的“马哲”，引发社会各方的关注与讨论，其社会学、法学意义远大于一部电影的艺术审美价值。多年前，在中原小镇上读书时节，有中外两个审判令人印象深刻，其一是特别法庭审判两个集团案，还有一是邻国巴基斯坦审判布托被处死案。再后来，到县城读书，听陈景皓先生讲世界史，知道了英国审判查理一世案、法国大革命中的丹东案、苏联肃反中的判决布哈林案、盟国诉东条英机案，琳琅满目，真是触目惊心，也折射出社会进程的艰难、司法文明演进的蹒跚。

　　持心如衡，以理为平。张艺谋的《第二十条》不是载入史册的“大审判”，却是中国在推进法治社会建设进程中的一次有力注脚，一次又担当的鼓与呼。记得曾看过一本编著的小书《大审判》，摘录“影响人类历史的35次著名判例”，其中有王尔德案，有起诉企鹅出版公司案，有诉海内曼出版社和皮特·怀特案，令人眼界大开印象至深。此书策划署名野夫，责编是张新奇，莫非是也写过《南京传》的如今人在墨尔本的张新奇？

　　电影《第二十条》，是一次张艺谋式的故事讲述，是一次对法律条款的艺术诠释，更是一次司法实践的努力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