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姐从国外打来电话,说她想念父亲,又怕打扰父亲休息,询问我一些父亲的近况。
天涯鸿雁,一夜无眠。大姐远隔重洋的电话像一阵风,吹过心湖,生了涟漪。窗外,连绵的雨声,滴答滴答,没完没了。雨声中,依床而起,想起父亲,我心如潮水……
父亲出生于1937年,年幼时读过几年私塾。父亲自小聪明,不善言辞,但悟性好,喜欢古诗词和书法,是私塾先生喜爱的学生。
解放后,父亲自学汉语拼音。只是因为那段特殊岁月,阻断了父亲的求学之路。后来,父亲孤身前往上海,学习气象,成了当地百姓眼中会看天象的人。父亲调到高校后,从事管理工作,又苦心自学研究珠算技巧,成为出了名的珠算老师。
父亲成家后,生了五个女儿。那时,左邻右舍几乎家家都有男孩,可父亲从不后悔,常常安慰母亲说:“我的五个女儿个个都是宝。你看着吧,这五朵金花将来都是巾帼英雄。”
为了这句诺言,为了实现五朵金花的梦,父亲用他瘦弱的肩膀,默默扛起一家人艰难的生活重担。上世纪70年代初,许多孩子因生活困难,由街道出具学费减免条上学,好强的父亲坚决不愿这样。为了筹备五个孩子的学费,父亲节约开支,想尽一切办法增加收入。
他尝试着在家饲养了土鸡,家院成了养鸡场。收上鸡蛋,父亲便送到锦屏农家孵化,再到市场出售。父亲算得很清楚,这样可以使鸡蛋的利益最大化。在父亲的眼中,娇嫩的鸡苗,跳跃的,是女儿上学的火焰。可有谁能知晓,将小鸡苗从孵化场安全护送到市场是多么困难。父亲细心观察,亲手制作了一个个盒子,中间用薄木片隔开。放几只小鸡不会挤压,放多少棉花不会冻死,父亲精心计算,确保鸡苗安全。
风里来,雨里去。记不清多少次,父亲搀着年幼的我,乘着大通道公交车颠簸在往返孵化场与市场的土路上。记不清多少次,我追赶父亲而跌倒在风雨里。记不清多少次,父亲一手提着装满小鸡的盒子,一手抱着疲惫的我匆匆赶路。在父亲的心中,挣钱,回家,那里有家人期盼的目光,那里有孩子上学的希望。
有一次,父亲骑自行车接大姐放学。调皮好动的大姐坐在自行车后座,小手搂着父亲,晃动着两只小脚撒娇,结果不小心,一只脚伸进车轮被绞了一下。看着女儿痛苦不堪的哭喊,抚摸着女儿血肉模糊的小脚,父亲心疼坏了,犹如绞在自己心上一般。从此,父亲心有余悸,一辈子再也没有骑自行车。
在家里养鸡的时候,父亲天天推着自行车,外出寻找便宜的饲料。回家的大山坡上,瘦弱的父亲把腰弯得很低,用尽全身力气,气喘吁吁地往坡上推。这个画面,多年后依然鲜活在我的记忆深处,也害得后面几个妹妹从未享受过抱着父亲在自行车上飞奔的温馨甜蜜。为这,长大后,我们常“埋怨”大姐当年惹的祸。
为了给孩子们增加营养,父亲想办法弄点小海鱼炖上早已腌制好的蔬菜,还把小苹果洗得干干净净摆放在桌上。这些,都是姐妹们儿时解馋的美食。我在长身体的时候,有贫血症状。父亲又努力挤出一点钱,每天晚上在我睡觉前,总会端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肝面。我的贫血补上了,父亲也把我养成了一个胖姑娘。现在的我,一边忙着减肥,一边常笑说是父亲当年给女儿打下了“扎实”基础。
父亲不仅在生活上对我们千般疼爱,精心呵护,对我们的学习也从未懈怠。小时候,贪玩的五妹有段时间厌学,学习成绩下降。一次,她的数学没有考好,恰好数学老师是父亲的同学。老师对五妹教训道:“你还是你爸的女儿吗?你的姐姐也像你这样?”五妹懵懵懂懂地回家背给父亲听。父亲刚从鸡舍里抓出一只鸡,听了之后,气得把鸡当场摔死了。五妹吓得大哭。父亲愣了一下,又将五妹搂在怀里哄着。事后,父亲更关心起小女儿的成绩,叮嘱几个姐姐带着五妹一起学习。
如今,五朵金花终于没有辜负父亲的期盼,分别在教育、审计、司法等领域成为巾帼中坚。大姐毕业于清华大学,出国留学,现移居海外。二姐毕业于东南大学博士,成了一名教授,居住南京。三姐和我及五妹,大学本科毕业。三姐成了高级教师,我成了国家注册造价工程师,五妹成了一名人民法官。
往事如烟,父爱如山。父亲已是80多岁的老人。五朵金花也早已事业有成,各自成家。每逢家里聚会,父亲依然教诲女儿“身有伤,贻亲忧”的道理,告诫女儿立身处世,要尚善守法,树立良好形象。
现世,梦里,多少次,我祈求岁月留步,让女儿们能有更多光阴,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去爱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