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云堂艺评】读书札记 学书的三个阶段:求平正、追险绝、复平正
2022-08-22 19:23: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彭庆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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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恭达·抱云堂艺评】读书札记

学书的三个阶段:求平正、追险绝、复平正

□ 彭庆阳

  俗话说“书无百日功”,强调书法的学习贵在持之以恒,久久为功。在师古临摹到创新有己的过程中,还要经历“平正——险绝——平正”三个不同的学书阶段,以期由入门到蜕变,由变到通,再到化,方能在遵循“因时而兴,乘势而变,随时代而行,与时代同频共振”文艺规律的前提下,真正成为一个能守正创新的书家。言先生在古代书论的基础上对学书的三个阶段分析道:

  “唐代孙过庭指出学习书法分别有三个阶段:‘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于正。’所谓平正,是说开始书写时,只是横平竖直,平拖而过,这是书法学习的初级阶段。所谓险绝,就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掌握其用笔的方法和特点之后,追求的不单是帖中之会通,而是高标准、高层次的要求,这是学书的飞跃阶段。所谓归正,不是回到原来的起点,而是螺旋式的上升。”(《抱云堂艺评》)

  “大凡艺术创作必须由平正务追险绝,然后复归平正。刘熙载《艺概·书概》中指出:‘学书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极也。’又指出:‘俗书非务为妍美,则故托丑怪。’应该说,艺术中由工求不工的高境界,其形式构成与内质标准上有一定的规律,其视觉空间是具有一定‘度’的。”(《抱云堂艺评》)


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

  孙过庭的“平正——险绝——平正”,刘熙载的“不工——求工——不工”,以及明项穆《书法雅言》提到的“书有三戒:初学分布,戒不均与欹;继知规矩,戒不活与滞;终则纯熟,戒狂怪与俗”,皆说明在学书的不同阶段所要学习的内容是不一样的,每个阶段都会产生飞跃和变化。

  在初学阶段,书者一开始不懂书法原理,不知用笔和结字,大多是我学我法,我写我字,呈现原始的“不工”状态。踏入书法之道,首先要从结字入手,懂得均匀、对称、平衡、呼应等书法形式美,从而把字写得以正为好、以正为要、以正为稳,即写得端正匀称、老实规矩,险势求稳而不求变化,也就是言先生所说的“开始书写时,只是横平竖直,平拖而过,这是书法学习的初级阶段”。学书先求平正,这是初学阶段的打基础,待掌握了平正之后,还不愿走出来,甚至乐于其中,一直“平正”下去,就会沦为俗书。如王羲之称:“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过于平正就会“僵”“板”“滞”“死”,作品毫无生气,自是无法领略到书者的意会和作品的意蕴。

  因此,当书者能自然使用“平正”之后,就要向第二阶段的“险绝”转变。言先生说:“所谓险绝,就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掌握其用笔的方法和特点之后,追求的不单是帖中之会通,而是高标准、高层次的要求,这是学书的飞跃阶段。”可知,“险绝”就是追求变化和创新,是指书者在具备丰厚功力的基础上,能够熟稔灵活地综合运用笔法、字法、墨法及章法等书法本体语言,并能在创作中心手双用,意由笔出,情随墨泻,大胆出新,达到天然自得的艺术境界。

  险绝是为求变,求拙之天趣、意之自然,使字字之间有变化,展现书法艺术的多样性和丰富性。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云:“作书所最忌者,位置等匀,且如一字中,须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处。”不仅是字要“不工”,就是每一笔画也要有微妙的变化,即孙过庭《书谱》所言:“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锋毫。”如此险绝的变化才会有“迷离变化,不可思议”“一望唯见其气充满而势俊逸”(包世臣《艺舟双楫》)的艺术效果。迷离变化,但要不离其宗,这个“宗”字就是在谨严的法度内去追求最大化的形式美,做到其字“或大或小,随手所如,皆入法则”。

  “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是要求书者在平正的基础上再求“自起自倒,自收自束”“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欧阳询被誉为唐代楷书第一人,他的代表作《九成宫醴泉铭》备受后世学书者的推崇,学欧体者,必学此碑。此碑有一最大特点,就是“平正中见险绝”。陈继儒《眉公全集》称“此帖如深山至人,瘦硬清寒,而神气充腴,能令王者屈膝,非他刻可方驾也”。梁巘《评书帖》也认为此碑“人不能到而我到之,其力险;人不敢放而我放之,其笔险。欧书凡险笔必力破余地,而又通体严重,安顿照应,不偏不支,故其险也劲而稳”。纵观古人法帖,其结字准确而又险绝者,当数欧阳询了。于学欧者而言,若只看到欧体的平正而无视其险绝,也只能流于徒摹其形罢了。

黄庭坚《教审帖》 

  黄庭坚《论书》云:“凡书要拙多于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子妆梳,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也。”以工求拙,是要求书者不能只把心力放在学技法、展示书写技能上,而是要扎扎实实地写心态、抒情性,提倡真率质朴,反对刻意做作,追求出于自然的朴实无华,反映自我的真情性和精神面貌,达到“既雕既琢,复归于朴”的自然状态。对险绝的追求,主要是在创作中丰富笔墨的变化,同时加入书者强烈的个性色彩及主观感受,在笔墨语言中造险并能破险,出奇制胜。比如在平正的基础上通过提按、疾涩、收放、起伏、轻重等用笔,大小、粗细、疏密、正欹等结字,以及浓淡、枯湿、润渴、黑白等用墨的阴阳对比关系变化,充分发挥笔墨性能,让整个书写能够在参差中有整齐、失衡中有平衡、不齐中有大齐的布局中进行着,让所造的“险”气势不倒,却又毫无违和感。米芾就是造险并能破险的高手,他能把收与放、藏与露、肥与瘦、疏与密、简与繁等阴阳对立因素相融相合,在变化中达到统一,使之书迹能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看来,米芾深谙此理。

  “既能险绝,复归于正。”熟稔于险绝之技,就要回到平正,这个平正不再是初学阶段的写字工整之义,而是能化险为夷,寓险绝于平正之中。因此,“复归”不是重新回到原来的平正状态,也不是险绝阶段的后退,而是其艺术境界在螺旋式的上升,“绚烂至极,复归平淡”,臻于中国书法的最高审美境界——中和之美。王羲之《书论》云:“为一字,数体俱入;若作一纸之书,须字字意别,勿使相同。”他的字看上去很平正,然却不同,李嗣真称“羲之万字不同”,姜夔也认为“右军书‘羲之’字、‘当’字、‘得’字、‘深’字、‘慰’字最多,多至数十字,无有同者”。这种平正之中显出不平正,也就是险绝的艺术境界,只不过是自然而然的表达,而非故作求险、求绝,或求异于他人。

  最后阶段的“平正”,既包括规矩的平正,也包括险绝的平正,是相对意义上的平正。胡小石在《书艺略论》中认为:“盖结体以得重心为最要。论书者所举横平竖直者,平不必如水之平,虽斜亦平;直不如绳之直,虽曲亦直。唐太宗赞王羲之书所云‘似欹反正’者,即得重心之谓也。”如西周《大盂鼎》《毛公鼎》铭文势多倾左,而《散氏盘》则独倾右,但看上去并无违和、不协之感,原因在于这些青铜铭文都能于斜中求正,险中求稳。虽然“似欹反正”的观点和“平正中见险绝”相对,但恰说明最后阶段的“复归于正”实际上是强调书者的融会变通。梁巘《评书帖》云:“孙过庭云:始于平正,中则险绝,终归平正。须知始之平正,结构死法,终之平正,融会变通而出者也。”能通变,方自成一家,才会在创作中达到“心我两忘,神气自满”“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书写状态,臻于“有法”到“无法”、“有我”到“无我”的境界,也是书写中顺其自然的旨归。

  于书者而言,应遵循“平正——险绝——平正”这一学书之阶段变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孙过庭《书谱》云:“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就是说,学书到了第三阶段才能灵活合理地运用“平正”和“险绝”的关系。所以,初学者要一丝不苟地做好基础工作,掌握基本功,然后循序渐进地去求变出新、打造自己的书风。然当下,一些尚未写得平正者,就直接进入险绝阶段,这是杂耍搞怪的“丑书”;或有人写了一辈子的字也未涉及险绝,一直在平正着,这就成了“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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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