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南】忆江南水乡割草
2021-08-18 10:39: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王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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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小时候放学从来没有回家作业,书包一丢就提着个篮子去割草。

  我们喜欢割草,既可以帮忙家里证明我们的重要性,也不耽误我们各种玩乐。那时候家家养兔子、猪和鹅,没有也买不起专用的饲料,不像现在养只宠物兔要买专用的兔粮,专用的沐浴露,专用的玩具,恨不得还要给它请个专职保姆。那时候的兔子一般就是吃点草,所以小朋友就有割草的任务。草的需求量太大了,割草的频率又太高草都来不及长。

  割草一般都是约了小伙伴一起的,人一多各种鬼点子就多,就有了各种可能性。我们给青蛙解剖,仔细研究它的内脏,然后把它埋掉,坟上插一朵野花;我们用烂泥做泥娃娃,给她造泥凳子泥桌子泥房子;我们钻在桑叶地里吃桑椹,然后比赛看谁的紫色“唇膏”涂的漂亮;我们用篮子在渠道里捞小鱼摸泥鳅,最后所有的小鱼都一命呜呼。

  立夏前后是蚕豆成熟的季节,我们猫在蚕豆地里,剥下蚕豆直接塞嘴里,感受满嘴的清香;我们把蚕豆两面的皮中间部分小心地慢慢扣掉,只留下周围一圈皮,这样蚕豆戒指就做成了。戴在手上左看右看,想象一下将来的结婚戒指是不是也长这个样子呢?

  当然,也有小伙伴事先做好周密计划的。他们带了瓦片和火柴,这个时候吃蚕豆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如何搭个简易土灶来烤蚕豆,似乎这个过程更加吸引我们。大家七手八脚地找来砖头或者烂泥,围成一个C形,上面架着一只瓦片,瓦片就是烤盘,里面摆上新鲜的蚕豆。我们找来了干草就点火,有时候烧不好,冒出的浓浓白眼呛得人眼泪直淌,这时候大家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七嘴八舌地出点子。我们猴急猴急的,往往蚕豆还没烤熟就被你一个我一个地尝得光光的了。

  割草的途中我们玩的不亦乐乎,常常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和使命。通常我们在游戏过程中也会产生不同意见,发生争吵,但是如果碰到了外部的人员,那我们空前团结,心照不宣地一致对外。

  有时候割草的团队在湖滩边会遇到河对岸的割草团队,这个时候双方就要找个机会发动一场战争,吵个架练练嘴皮子,训练一下自己的语言能力和反应能力,不然就觉得像是菜里没有放盐一样无味。

  每个团队内部都会有狗头军师,提供各种馊主意,也总会有人煽风点火,使战事不断升级。

  第一阶段是挑事,毫无依据地起绰号打口水仗,比如翘辫子、短棺材、二十六点对开(十三点)、矮脚母鸡等;

  第二阶段口水仗上升到阶级斗争层面,比如你是南霸天,你是黄世仁,你是日本鬼子,你是特务,你是叛徒等;

  第三阶段开始进入擦枪走火阶段,比如有种你过来、不敢过来就是狗*、看我怎么收拾你等各种挑衅性的语言;

  进入终极对战阶段,双方骂来骂去感觉既没有创意也没有效率,无法展示我方的实战能力,总是隔靴搔痒不能尽兴,这时候就要扔泥块隔打仗了!于是大家满地找泥块,或者干脆从沟里掏一把烂泥,后退几步,然后起跑挥动手臂对准敌人掷过去。中流星弹你来我往忙个不停,只是击中敌人的概率低于你在小区门口捡到一捆人民币的可能性;

  最后是撤退阶段。战争进行了一段时间,双方骂骂咧咧泥弹扔了半天,敌方却是毫发无损,就都有点泄气。天色渐晚,看看篮子里才一个底儿的草,才意识到耽误了正事,甩下一句“下次找你算账”,然后就急急忙忙去找青草。

  割草是向成人世界展示我们能力的一种方式,割的草装不满篮子是一种羞耻,只能证明我们无能。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证明“我能我可以”,办法有两个:

  一是趁着天黑在花草地里偷偷捞几把花草把篮子装满。花草是队里的集体财产,不允许私人收割。花草的学名是紫云英,她在少年时期是美味的菜肴,青春期就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把整个田野装扮成了紫云仙境。我们把花串成了花环戴在头上、脖子上、手腕上,打扮成待嫁的新娘子;花草的老年期就枯萎成了黑色,腐烂以后却是最好的肥料,滋养了土地使它可以奉献出金灿灿的稻子。我不能原谅这么美丽的花草,它的价值就是等她腐烂以后用作肥料,而在它盛放的季节却没有人欣赏,就好像我们忽视了一个女人如花的少女时期和风情万种的壮年期,只有当她躺在棺材里了才认为她美。

  二是用几根细竹竿架在篮子上,使架子下面漏,架子上铺上一层草,看上去像是满满的一篮子草。为了逼真,你可以放几块泥块在篮子底部增加重量。防止穿帮的办法是,到家的时候一定要离爸爸妈妈一段距离,大声说“姆妈我割草回来了,我去喂兔子啦!”姆妈远远地望过来是满满一篮子草,还表扬我主动去喂兔子,“嗯,乖格”。然后我赶紧小跑去喂兔子处理我的秘密了。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赌草。赌草是一种零和博弈,往往赢家通吃。我们在开阔的田野里,每人拿出一把草放在指定的地点,然后轮流扔镰刀,看镰刀在地上的姿势决定输赢。镰刀由镰刀头和把手组成,如果扔出去的镰刀头和把手,都直直地平躺在地上,像挺尸式样那就是最低级别,得一分;如果把手躺在地上,而镰刀头垂直竖立,就像人做仰卧起坐一样,就得两分;如果镰刀头的刀尖插在地里把手悬像白鹤亮翅一样,得三分;最难的是把手垂直竖立在地里,其他部分全部悬,像大侠练成了一阳指神功倒立那样,那就要得五分。得最高分的人把其他人的赌资全部收入囊中。赌是人的天性,哪怕是一把草,往往也想翻本儿,所以运气不好的话到最后可能输得只剩篮子了,这叫“竹篮子打草一场”。

  扔镰刀赌草是很危险的。你的本意是把镰刀远远地扔到你的对面,然后以一种高难度的姿态优雅地落地,就像体操运动员一样。于是,你手上一使劲儿,结果镰刀却飞向了别的方向,很可能就跑到你的背后去了,也可能扎在了你同伴的脚背上,吓得你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是,越是严厉禁止的危险活动越能激起我们的好奇心,玩火就是其中一种。秋天的时候河岸上枯黄的茅草成片成片的,在秋风中波浪一样地翻滚着。这个时候就有小男孩掏出火柴点燃往茅草丛里一扔,这下真是干柴遇到烈火,茅草烧的噼里啪啦地作响。火到之处瞬间化为灰烬,露出焦黑的泥土。

  我们正得意地欣赏这一杰作呢,忽然一阵大风,火借着风势迅速地蔓延开来,火苗从河岸上窜到了田野里,烤热了泥土,烤焦了碧绿的油菜。直到茅草都烧完了火才慢慢熄灭。第二天,大人看到一大片黑乎乎的菜地,看到烤焦的油菜,联想到明年要少收成一瓶菜油了,气的直跺脚,“哪个短棺材啊?要死呔!”

  我们闯的祸远不止这个。有一次小朋友烧茅草时不小心烧到了田岸上的稻草垛,顿时浓烟滚滚,成了旷的田野里警示危险的狼烟。一会儿狼烟变成了熊熊大火,火龙在中飞舞乱窜,把所有人都吓得呆若木鸡。这下大人再也不会坐视不管了,家长恨得咬牙切齿,一边骂着“一日到夜闯事,要讨棺材困啊?”一边抡起扫帚对准肇事者的屁股一顿死打,这顿“竹笋红烧肉”震住了围观的小朋友,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悄悄地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我发现跟火有关的东西最能激发小朋友的冒险心理。小男孩会把点燃的鞭炮丢到户外的缸里,缸就像扩音器一样可以把声音放大好几倍,缸里的鞭炮声惊天动地,不仅刺激了人的耳朵,也把缸震得四分五裂,这下再也不用司马光来砸缸了。

  这种事情发生后我们一般都是保持缄默,假装我没有参与。放学后我们照样提着个篮子,心里想着今天要玩啥点什么呢?现在想想,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活动万一是有严重危害的,那后果可能不堪设想,可见家长如果完全放任孩子也是极其危险的。

  割草说到底是借着割草的幌子,冠冕堂皇地开展各种活动。有的经过详细规划,有的是“大蒜大蒜,碰到就算”即兴发挥的;有的无伤大雅,有的则可能后果严重。但不管是哪一种活动,基本都是以团队为单位的集体活动,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学会了沟通交流,学会了妥协让步,学会了团结一致。割草不仅是童年的记忆,更是我们成长途中的一道美好的风景线。(文/王 萌)

标签:篮子;蚕豆;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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