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春读史】元朝有太监吗?
2020-07-27 11:12: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束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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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元史》卷一百八十七《周伯琦列传》中的有关记载。

周伯琦是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父亲周应极,曾献《皇元颂》,在元武宗朝为翰林待制,后为皇太子说书;元仁宗时,迁集贤待制,终池州路同知总管府事。“伯琦自幼从宦,游京师,入国学,为上舍生,积分及高等。”周伯琦出生仕宦家庭,因父亲的福荫,授将仕郎、南海县主簿,前后三次提升,成为“翰林修撰”。

在这段文字中,周伯琦“自幼从宦”之“宦”的含义,是指“官宦”的宦,而不是“宦官”的“宦”。意思是说,周伯琦从小就跟着当官的老爸一路走,老爸当官到那,他就与母亲一道跟着到那,过着“从宦”的童年生活。“官”与“宦”两个字组合成词,谁在前谁在后,意思完全不同,“官宦”生涯与“宦官”生涯,含义是风马牛不相及。

周伯琦后来仕途不断发展,曾任监察御史,到了元至正十三年(1353年),又“迁崇文太监,兼经筵官,代祀天妃”。这里的“崇文太监”四个字,反映的应该是元代的一种官职,“太”就是“大”的意思,指周伯琦任崇文馆里的老大。但这四个字很是有“障眼法”,容易让人怀疑周伯琦是不是真的是“太监”?

我们知道,“宦官”在古代有多种称谓,如:寺人、阉人、太监、刑余之人、宦者、中官、内宫、内臣、内寺、内监、黄门、小黄门等,但《元史》在这里出现的“太监”并非指一般意义上的太监,而是指一种官职。据史书记载,周伯琦不仅出生官宦家庭,蒙父辈福荫而走上仕途,并且还“博学工文章”,长得又是仪观温雅,“粹然如玉”,虽遭时艰,但善于自保,其文章与书法艺术在当时都很出名,书法上尤以篆、隶、真、草擅名当时。他曾著有《六书正讹》《说文字原》二书;其摹写王羲之所书《兰亭序》、智永所书《千字文》均被刻石阁中;他所临摹的石鼓文册,现藏故宫博物院。

由周伯琦可知,元代文献中的“太监”不是真太监,顺代也要说的是,《元史》中的“和尚”不是真和尚、“道童”不是指真的小道士。《元史》卷一百三十五《和尚列传》载:“和尚,蒙古乃蛮台民”,因祖父、伯父、父亲的功绩,袭职敦武校尉、后卫亲军百户,被忽必烈“赐银符”;到了元武宗至大三年(1310年),和尚已经升任忠翊校尉、后卫亲军副千户,被皇上“赐金符”。我们再看《元史》卷一百四十四《道童列传》:“道童,高昌人,自号石岩”。道童为人,“性深沉寡言”,最后以“世胄入官,授直省舍人”,为官“清显”,“素负能名”。

由“太监”、“和尚”、“道童”在元代文献中的内涵“移位”现象,我们在阅读《元史》时,也应该有一点“移位”思考。

那么,元代到底有没有常人眼中的宦官太监呢?回答是“有”和“没有”两种。

说元代有太监,那是因为《元史》第二百四卷中明确有《宦者列传》;说它没有,是说史书上记载的两位太监,一位是由南宋王朝灭亡后,由宋皇宫“转交”来的;另一位太监是由番邦高丽人为情所困而不惜以阉人身份“挤进”皇宫的。他们的存在,与蒙元政权不实行宦官制度无关。元朝政权“度越前代”的地方,就是不搞宦官制,更不容许宦官专权。至于由什么样的人来负责皇宫后室起居生活等一应事务,我们将另有专文探讨。

先说说那位由南宋政权“转交”来的宦官,他叫李邦宁,老家是浙江钱唐,地道南方人,地道南宋人,何时成为宋廷“小黄门”也不清楚,但是宋皇帝身边的贴身小太监一点不假。

公元1276年1月,南宋政权都城临安被元军围困占领后,当时宋恭帝赵显只有5岁,谢太后抱着小皇帝出城向元军投降。后来,小皇帝与母后等一杆皇室、皇宫工作人员被当作战利品押送到了元大都北京,这其中就有太监李邦宁。赵显后来被忽必烈元朝政府任命为“嬴国公”,长到19岁后,在忽必烈的资助鼓励下,到西藏潜心研究藏传佛教,佛学造诣很有见树。再说这位李邦宁太监,在与赵显等人第一次被忽必烈“接见”后,就“命给事内庭”,继续在皇宫大内的“内庭”从事服务工作,干他的老本行。

李邦宁的“警敏”个性和办事能力很快得到忽必烈认可喜欢。忽必烈让他学习蒙古语及相关书籍,同时学习其他诸蕃小国的语言,李邦宁一学就会,并且能够做到“通解”,这一来,很快取得了忽必烈的信任与重用,授御带库提点,陞章佩少监,迁礼部尚书,提点太医院事。南宋的“小黄门”,开始了他在北国元朝政府宫廷中的政治生涯。

李邦宁进步很快,元朝几代皇帝都对他十分青睐。元成宗即位后,任命他为昭文馆大学士、太医院使。元成宗曾经生病,李邦宁不离皇帝身边左右,精心侍候皇上,前后长达十多个月,他将原本侍奉南宋皇帝的本领全部用到了元朝皇帝身上,深得元朝皇家欢心。

到了元武宗朝,皇帝想给李邦宁以更大的权利、更高级别的任命,让他去当“江浙行省平章政事”,相当于去当“省长”。李邦宁一听,这是要回到老家地盘上当官呀?一般人可能会高兴得三叩九拜皇上,但李邦宁脑子很清醒,他是一个从南方前朝宫廷被俘虏到北方宫廷的小太监出生,目前能够混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简单了,慌忙对皇上请辞道:“臣以阉腐余命,无望更生,先朝幸赦而用之,使得承乏中涓,高爵厚禄,荣宠过甚。陛下复欲置臣宰辅,臣何敢当。”

李邦宁对自己遭宋朝灭亡劫难后的发展现状心满意足,感恩元世祖的信任与栽培。接着又向皇上禀报说:“宰辅者,佐天子共治天下者也,奈何辱以寺人。陛下纵不臣惜,如天下后世何,诚不敢奉诏。”元武宗听了这番话后,很是高兴,觉得李邦宁这个人果真有自知之明,不贪婪,话讲得也很在理,于是让大臣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和皇太子,以对李邦宁的为人进行褒奖。

李邦宁曾向武宗皇帝讲述元世祖忽必烈生前用过的一只箧子的故事,箧子里装的是忽必烈生前用过的裘带。他对武宗皇帝说:“世祖皇帝生前曾经有圣训:藏此以遗子孙,使见吾朴俭,可为华侈之戒。”他以此进谏皇上,希望皇上能牢记世祖圣上的话,注重勤俭节约,减轻百姓负担。武宗皇帝听了李邦宁关于世祖裘带箧故事,深受教育,不久又加封李邦宁为大司徒、尚服院使,遥授丞相,行大司农,领太医院事,官阶金紫光禄大夫。

李邦宁后来又劝谏武宗皇帝,希望他重视祖先庙礼,到太庙中向列祖列宗亲致飨祀,以向天下彰显孝道,引领民风向善行孝。武宗皇帝又及时采纳了李邦宁的建议,并任命他为“大礼使”,策划并主持皇帝祭太庙仪式。当天,武宗皇帝就“备法驾”,住到斋戒宫中,沐手焚香,清心寡欲。第二天,皇上祭太庙“礼成”,又“加恩”李邦宁祖宗三代。

到了元仁宗朝,李邦宁曾主持国学“释典礼”重大祭祀活动,致祭文宣王孔子。活动举办得很成功,后又被加封开府仪同三司,为集贤院大学士。后来以疾寿终。

一个南宋末代皇帝身边的小黄门,最终在四朝元皇帝身边发挥了大作用,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不仅使传统儒家文化思想在元蒙朝廷中得到施布,使自己的仕途达到了顶峰,同时也为自己的三代祖宗争了光,“加恩三代”,可谓是一代名竖,光宗耀祖。《元史》史家也不由赞言:“如李邦宁者,以亡国阉竖,遭遇世祖,进齿荐绅,遂跻极品,然其言亦有可称者焉。”李邦宁,虽未能让宋邦得到安宁,倒是让元邦得以安宁的难得人才。

元代还有一个太监,名叫朴不花,亦名“王不花”,是高丽人。他与元顺帝的奇皇后是老乡,早年,两人就感情甚笃,“相为依倚”。当奇皇后生下皇太子后,地位不断提高,排名第二,居住在兴圣宫。为了能够经常见到心中的恋人,与她朝夕相处,朴不花不惜自残,将自己变为阉人,入皇宫侍奉皇后。“皇后爱幸之,情意甚胶固”,其感情和关系非同常人。朴不花很快官至荣禄大夫、资正院使,奇皇后的所有财产赋俸等都由他掌管。

元至正十八年(1358年),当时京师大都发生重大饥疫,河南、河北、山东一带也因兵患,老百姓纷纷扶老携幼,逃往京师大都来避难,致使“死者相枕籍”。面对百姓遭殃、京城尸横遍地的现状,朴不花决心要做一件善事。他在向皇帝申请并同意后,在都城边缘至卢沟桥一带买了一块地皮,专门用于掩埋那些抛尸荒野、街巷路边的死者。他的善举,得到上至皇帝、下至太子妃们的大力支持。皇帝赐钞七千锭,中宫及兴圣宫、隆福宫、皇太子、皇太子妃等,都分别捐出数量不等的金银来支持朴不花。朝廷中的省、院两府官员也相继捐献许多钱两。朴不花本人捐出一条玉带、一条金带、银二锭、米三十四斛、麦子六斛、青貂银鼠裘各一袭作为瘞埋尸体工程的费用。

在处理尸体和掩埋过程中,朴不花要求葬坑一定要深挖至地下泉水出现,并且是“男女异圹”。在他的组织下,京城的无名尸体得到了及时下葬,也避免了瘟疫的蔓延流传。从至正十八年到至正二十四年,在他的主持下,前后瘞埋尸体达20万具,用掉钞银二万七千九十余锭、米五百六十余石。在尸体全部入土安葬后,朴不花又按照传统丧葬习俗,在京师的大悲寺,连续举行了三天三夜水陆道场法会,为死者超度亡灵。

另外,京城居民中,当时凡是有生病来找到他的,他都给出钱给病人买药;有的人家人死后无力下葬的,他也拿出钱来给买棺材,让死者及时入土为安。

朴不花的善举让世人有口皆碑,翰林学士承旨张翥曾专门撰文颂其事,文章题目就叫《善惠之碑》。

朴不花后来卷进朝廷权力之争,作为朝廷中的“孤军”宦官,在其他大臣“清君侧”口号声中,被轻易碾杀掉了。

通过李邦宁、朴不花两位宦官的人生际遇,我们可以在回答了“有”还是“没有”问题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元代虽然有太监,但并没有形成太监势力,更没有形成太监弄权、构成政权威胁的现象。从元世祖忽必烈时期的李邦宁,到元代末代皇帝元顺帝至正末年出现的朴不花,一头一尾,元朝政权出现两个“奇葩式”太监,他们一个是前朝“转交”来的,一个是由番邦“挤进”来的。元朝有太监,但没有自身的太监,更没有宦官制度,这是中国历代封建王朝所鲜有的文明现象,值得我们予以了解和研究。

束有春

2020年7月24日于金陵四合斋

标签:太监;皇帝;宦官
责编:李芸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