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述怀

一

第一缕晨光从蒲塘的九孔桥下穿过，云雾散去，莲花、瑞兽全部都醒来了。那静卧蒲塘河的睡美人，幽幽一梦五百年。一身红衣温柔了时光，莫问伊人何时醒，勿扰了她的南柯一梦。

桥上活起的影子，想来就是那位为了完成亡夫遗愿造桥的傅氏小姐？建桥三年，耗尽家财，是继续还是放弃？不，绝不放弃，这是她对亡夫的真情告白，她也不忍目睹蒲塘河上船覆人亡的惨象。隐隐作痛的悲戚还在延续，她铆足劲，咬牙挺过，纤弱的身躯挑着仅剩的锅巴给匠工充饥。当那三稻仓锅巴吃完，桥也终于建成。倘若夫婿健在，夫妻同心造桥，也许这桥谱写的，便是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也许这桥便不叫“寡妇桥”。桥已屹立经年，伊人徘徊桥头，不见故人来。

岁月如风，把美丽的传说在耳畔倾诉，多少过客叹惘。桥下流水从远方淌来，淌过石臼湖汇入扬子江，逶迤不竭，静水深远。村里老人时常驻足古桥，告诉游人，石臼湖里的九条蛟龙时常悠游至此，泄洪护桥。祠山大帝也每年来此巡察，锣鼓响起，彩妆游街，大戏连台，有小丑、踩高跷，还有花童挑着花篮，全部倒影在蒲塘河的水面上，也留在我的镜头里。

柳陌纤尘，一座古桥，维系着故乡的脉搏。它守护着一方百姓，当翻开它的前世今生，已经刻上国字的牌子，桥身一次次载着我抵达江南的故乡。

二

“藤满草繁长乐桥，当年梁郎曾逍遥”。我想穿越时光，去趟古远的长乐桥，一睹昔年商贾云集，游人如织的繁荣景象，我想守候在长乐桥的长亭外，凝望烟雨古色，等待进京赶考的梁山伯，与他道一句：珍重。十几载寒窗苦读纵枉然，终不过是梁祝化蝶的凄美结局。这座桥，这条古驿道，这十里长亭，有多少红尘过客经过？又有多少爱恨纠葛发生？

千年时光打马而过，长乐桥几经繁荣、萧瑟、衰败，却始终静卧于卧龙山脚，与爱景山遥遥相望，蕴藏着一份欲说还休的情思。这桥许是梁山伯，那山许是祝英台。这横亘的古桥是月老手中缠绵的红尘线，牢牢牵住彼此。

一桥枕幽梦，人间世日长。少时，这桥是我的乐园，每日把羊群赶到桥附近的田埂吃草，我就躲在桥洞下打盹、避暑、钓鱼、捉虾、摸螺蛳；青年时，这桥是我的课题，我喜欢把时间付诸在对它的探秘，我喜欢研究它的石龟、蛟龙、兽面、花饰，去解析古人倾注的美好愿望。人至中年后，这桥是我的港湾，只要来到这里，我的心就似那一泓碧水，清澈明晰，屏蔽喧嚣烦忧，尘俗皆忘。这座千年古桥，是我心中一爿忘我之境，伴着我出生、成长、衰老，叫我时时想念，日日牵挂。

我常想，长乐桥，是一根连通我血脉的脐带，一头拴着我，一头拴着故乡。踱步在这千踏而不倒的古桥上，岁月的车辙诉说昔日繁华，青苔洇漫诉说如今的落寞。当吱吱咯咯的车轮声再次响起，我情不自禁地摆开架势，与乡民们一起把丰收的草莓、瓜果推过了桥，推向安居长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