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燕
2025-09-14 22:21: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陈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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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水

□ 陈海燕

 

  第一次呛水,是在海南的那个夏天。为了奖励女儿考上重点高中,我特意选了一家带泳池的酒店。午后的阳光照得池水清澈见底,我忍不住拉着女儿下了水。

  浅水区的水不是很深,刚没过我的胸口,我仗着有游泳圈,慢慢往水中央挪去,试图跟上游在前面的女儿,谁知道我低估了水的浮力,它和陆地上全然不同,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托举着我,让我晃荡不已。我无法掌控平衡,脚底一虚,一下子从泳圈中滑了出去,跌入了泳池。

  我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挣扎。当救生员把我扶出水面的时候,我急促地喘息,水猛地被灌进了鼻腔,那火辣辣的酸楚,似无数根细针直直往脑子里戳,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我扶着池边,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水渍淋漓,已分不清是池水、鼻涕还是眼泪。

  我是不服输的,回家之后就发狠报了个游泳培训班,我练得格外刻苦,呛了多少口水也记不清了,一周后居然能一口气游一个来回,教练都夸我游泳姿势标准。可惜还在苦练的时候,意外手腕骨折,游泳之旅戛然而止。

  十年后,我再次穿上了泳衣,因为朋友告诉我说,“游泳像自行车一样,学会了就不容易忘记。”话虽如此,望着池水,我心里还是泛起一丝久违的紧张。

  我缓缓走进泳池,水没过我的胸口,我先在池边上回忆复习了一下记忆中的动作,都还记得。于是我直接冲入水中,然而换气瞬间,我一口气没有接上来。顿时我慌了神,忘记了手脚该怎么划,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水底沉去,我开始手刨脚蹬,好不容易冒出水面,我想喊,一张嘴,充满氯的水拼命往我鼻子和口腔里灌,我根本无法喊出声来。

  慌乱中,感觉有人抓住我,把我推向泳池边,我几乎拼尽全力,攀住池边,从水中站了起来,鼻腔口腔的水,五脏六腑仿佛要被咳了出来。

  我赶紧背过身去,幸而戴着泳镜泳帽,没有人认识我,应该没有注意到我鼻涕眼泪一大把的狼狈相。

  但是我还是听到了周围似乎有人在轻笑。冰冷的池水刺痛着我的脸颊,一种巨大的、无可名状的委屈感瞬间攫住了我。这感觉,竟是如此的熟悉。一瞬间,我被拽回了几年前那个同样窒息的夏天……

  那年失业后,好不容易在某公司找到一份仓库主管的工作,刚进去的时候,总经理面试对我还是很满意的,才做了一个星期,HR便叫我过去,很明确地告诉我,我不适合这份工作,现在就可以走人了。问其原因,HR冷冷地说道,没有原因。

  回到家我还在反省是不是自己的原因。好心的仓库小姑娘打来电话,偷偷告诉我说,HR想安排她的亲戚进来,所以辞退了我。整个公司都是帮派的。顿时我的喉管像被石头堵住了一般,闷疼闷疼的。

  可是我来不及难过,开始疯狂地找工作,投简历,但大多都被回拒了,理由几乎一致——年龄偏大。坚持了一个月后,我几乎快崩溃了。孩子的学费,家里的开支……深夜,等孩子熟睡后,我在黑夜里,死死地憋着哭泣,如同这次呛水一般,眼泪鼻涕倒流到喉咙,咸酸得脑袋几乎抽筋。

  安全员轻轻在我耳边问道:“你没事吧。”我很努力地嘴角上扬,摇了摇头。“放松些,越紧张越容易呛。”

  我冲安全员点了点头。又想起那时,夜里崩溃得不敢哭出声。白天送完孩子,在家狠狠喝了大半瓶白酒,然后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躺在地板上。

  第二天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去找工作了。意外的电话响了,有一家外贸公司录用了我,虽然辛苦,但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那段险些溺毙于生活的记忆,被我深深埋藏,直到此刻,在泳池的氯水刺激下再次苏醒。

  望着碧波荡漾的池水,我摇了摇有点眩晕的脑袋。深吸一口气,慢慢滑入水中,水轻柔地托举着我,像极了小时候妈妈的手。我轻轻抬头,双手往下压,脸露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再潜入水里,一切都顺畅自如了。

  我终于明白,人生与游泳其实并无不同。旅途中总会遭遇无法预料的“呛水”时刻,那些窒息、恐慌与狼狈,并非要征服水,而是要在水的浮力中找到新的平衡,与水的和平相处中,学会放松、信任与顺势而为。

  水从未改变,改变的其实是自己的姿态。

标签:泳池;池水;女儿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