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纳斯的墨罗裙说起——张友宪先生海外写生作品散议
2022-11-08 17:02: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翟明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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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10月,张友宪先生在淮安市美术馆举办了一场题为“时间的形状”的中国画学术展,150余幅题材广泛、形式多样的中国画展现出雄健的笔墨功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同时,这批作品涵盖了求学时期的临摹之迹至展览前的最新创作,时间跨度大,风格类型多,再现了先生从艺的“时间之轴”。时隔一年,先生带着160余幅海外写生作品再度来淮办展,题为“空间的形状”。

  在展出的作品中,一幅维纳斯肖像画最是引人注目。作品以绘画的形式“复写”了维纳斯雕像,画面简洁纯粹然而却充满分量感。这件“顶天立地”的巨幅作品高达十米,上端几乎触及美术馆大厅的顶部,只有从楼上方可观其全貌。然而从高处远远地望过去可以发现,相比于原来的雕像而言画面中的维纳斯腿部的长度似乎有所缩短。行至画前,人则仅及其踝,更叹其巨。自下向上望去却并不觉得画中的维纳斯存在短腿之弊。原来当人立于画下时,在仰视的视角下维纳斯上半身的长度则目测愈短,这时画中维纳斯的身体比例才被完美地展现出来。这种情况就好比米开朗基罗在雕塑大卫像的时候有意地夸大了其头部的尺寸,原因就在于大卫雕像连同基座高逾5米,如果按照正常的人体比例塑造雕像的话在仰视的视角下就会出现大卫的头部“变小”的现象,因此主观夸大其头部尺寸后观者再站在基座旁自下往上仰望时才会看到一座比例完美的大卫雕像。然而先生在画这幅维纳斯肖像时却将其头部的尺寸略微缩小了一些,如此一来处在画面最上端的维纳斯面庞则在无形之中“被缩小”,望之则弥远而神秘,此时观画者与画中人竟相互凝视,或可与对谈,不得不佩服先生构思经营之妙处。又闻这幅画是写生在家中绘制,可是家里却没有这么大的画案,因此只能铺在地上画一半卷一半,直至最终完成。众人皆奇,既不能全部展开作画,那如何把控作品的比例呢?先生笑答“自在胸中耳”,众人皆叹佩服。

  如果足够细心,你还会发现在这幅肖像画中,先生以近乎写实素描的手法精准地还原了雕塑中的维纳斯的身体部分并且还着了颜色,而维纳斯身上所披的罗裙和基座的造型和结构则以墨线、墨点、墨色进行表现,具有浓厚的中国画传统笔墨韵味。如此看来这幅维纳斯肖像画身体部分采用的是西画的造型手法,而外衣则充满东方韵味,东西融合,混然一体。

  事实上,这幅维纳斯肖像画并不是个例,“中西交融”是张友宪先生海外写生之作的显著特点。《飞天》一画中描绘了一组欧洲的人物形象,同时又以具有东方艺术特色的飞天形象介入其中,并题诗曰:“跃起绽放水芙蓉,情倾丹青写异同,落笔常让性命催,飘沉开合谁相从。”透过这首诗可以见得先生对中西之“异同”早已了然于心。

  张友宪先生的海外写生之作与其文人化一路的作品并不完全相同,二者在绘画语言上存在较大差异。从绘画语言来看,这些中国传统的笔墨形式在画面中依稀可辨但西式的绘画语言似乎更多,作品已不再是纯粹的中国画语境,也不再是单纯的文人画的意境。为了清晰地展现二者绘画语言和风格上的演变,现对这些海外写生之作进行简单的梳理以窥其详细。《多雷多古城》、《蒙特雷之晨》等作品描绘的是欧美洲风景,但中国画的传统笔墨仍旧清晰可循。《古罗马街头》以传统笔墨刻画行人和修女,画风也与表现国人形象的《石涛》、《八大》等作品接近。《五月地中海》前景中的人物在白描式的基础上以色涂染,中景的人物则以赭石直接写出,并且“计白当黑”作沙滩,远景中的浅海以及河岸上的树木远山等则以花青、淡墨等进行表现,既有传统笔墨之体,又有西方绘画的基质。先生记曰:“从意大利圣雷莫往法国尼斯,车行一路领略地中海风景。每遇海滩明媚阳光,胾色跃动,五彩斑斓,洵非画笔可以尽绘。”又记:“惊艳马王堆辛追棺椁上厚重彩绘于欧洲写生多年之后,今将启程往莫高窟一探丹青究竟,率题数字于旧作之上备考。”先生还作有题画诗:“昨夜雨洗春色新,晨起格物犹有灵,阴阳同体轮回物,肉芽抽出枯蕉心。山河龙王互不识,海色苍天各自知,相呼相吸前世定,白耶黑耶画中诗。”看来先生也曾困惑于“画笔难敌眼前”,大概仅以传统笔墨总不能尽意,故而才广涉博取而付诸笔端,无论西东也休管白黑,且熔于一炉以格物穷理。句中藏妙谛,画里露真形,先生曾提出“贯古通今、兼修中外、形质并重,发乎性情”16字艺术观,而先生自己则是这一艺术观坚定的践行者,贯古通今、兼修中外方能古今相通、中西合璧,进而才能互补相融。

  在《他乡夜暖》、《吴哥窟》、《日本松》、《暹粒皇宫酒店322房间窗外》等作品中传统笔墨的比重逐渐减少,随之增加的则是油画的笔触感和色彩感,构图上也有“西化”的趋向。如果说以上几幅作品“中西交融”的迹象已经渐趋鲜明的话,那么《哥本哈根的美人鱼》、《航拍高尔夫》、《德国小镇》、《晚钟》等作品则完全脱开了中国画的笔墨语言,而是以油画般的笔触和色彩厚覆,活脱脱的印象派风景写生。

  从创作时间上看,张友宪先生的海外写生之作主要集中在2010年至2021年之间。从绘画题材上看,张友宪先生的海外写生取材非常广泛,有古镇风景也有现代都市,有沙滩森林也有旅客行人。作品再现了杜布罗夫尼克的古镇遗风,也描绘出优诗美地冰川的寂寥高冷。既有维罗那的庭院也有比利时的街景,可见普吉岛的沙滩亦可见比萨斜塔的倩影,有弗拉明戈舞者也有花样游泳运动员。有言谈欢笑奔走的游客,有万圣节前忙碌的人群,有行色匆匆的街头路人,有深情凝望的沙滩小儿。色彩上也极尽丰富,有地中海的蔚蓝通透也有普吉岛的鹅黄赭暖,有绿荫蓝池的清新纯净更有摩根坦的五色斑斓。这些作品像是透过手中的镜头记录下的旅行日志,你想看到的一切画面中都有。

  从细节表现来看,张友宪先生的海外写生作品中虽不乏像维纳斯这样的特写式呈现的形象,但在更多的作品中却是以远景阔写的方式呈现人物和景物。这些人物形象多取“远观”之体,少有“近视”之态,形取大意而状态模糊,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往往四肢粗描而五官难辨,描绘刻画亦不事精雅。

  在这些表现异域风情的“西化”作品中,先生却没有像西方油画家那样签署姓名和日期,而是采用了中国画传统的落款和钤印方式,以汉字记录下自己的所观所闻所思所感。而落款的文字多采用金文、行书等字体进行书写,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中国文人画的回归。

  先生早年的作品以传统笔墨见长,但近年来却毅然摒弃原本驾轻就熟的笔墨程式而另辟蹊径,这些海外写生作品并不只是一时兴起的尝鲜猎奇,也不是给自己出难题的作茧自缚,而是敢于突破自己的破茧化蝶之举。或许先生的海外写生之作还称不上成熟和完美,甚至是有残缺的,但先生晚年变体与齐白石衰年变法一样具有壮士断臂的勇气与决心。残是全的组成部分也是全的补充,残缺与完整一样都是事物存在的一种形式而已。这不免让我想起了先生笔下断臂的维纳斯,残缺却并不妨碍她依然被视作完美的典范。而维纳斯身上的墨罗裙是两种艺术语言的交汇与融合,是中西方艺术的握手与对话。先生在多年来的艺术实践和对外交流中,通过这种独特的形式向世界递上了一张中国文化的名片。

  (翟明帅,淮阴师范学院副教授,淮安市美协副主席,淮安市青年美协主席)

  欧游印象

  64.5cm×38.5cm

  2019 年

  挪威一瞥

  45cm×38cm

  2022 年

  斯德哥尔摩

  45cm×38cm

  2020 年

  千湖之国有此景

  45cm×38cm

  2021 年

标签:艺术评论;绘画;张友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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