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的画与“无限”的境 ——评张友宪教授海外写生画作
2022-11-08 14:55: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王忆凡  
1
听新闻

  说来惭愧,笔者对于中国画的研究属于半路出家,小的时候接触到的都是西方的绘画教学体系,后来因为个人兴趣开始研究中国美术史,或者也不全因兴趣,也许是血液里流淌的中国人的血脉基因,使中国的传统艺术形式对笔者有着深深的吸引力,但是因为从小没有经历过系统的中国画学习,导致对当代中国画名家所知甚少,初识张友宪教授是在恩师王宗英老师为张教授所写的一篇文章当中,那篇名为《生长的艺术·张友宪艺术个案》的文章深深撼动了我对当代中国画的看法,在被张友宪教授酣畅淋漓的笔墨、画面中蓬勃迸发的生命力撼动的同时,也明白了中国艺术的欣赏是需要一定的品鉴能力与人文素养的。中西绘画的不同就同中西方文化一样,中国人含蓄内隐,而西方人直白外露,西方的绘画一眼望去,画面中的内容可以尽收眼底,中国的绘画却是藏大于显,需要细细琢磨,感受性灵,尤其是张友宪教授所擅长的大写意看似寥寥几笔,却笔笔充满张力,张教授的作品用“笔力千钧”形容毫不为过。而正是因为中西文化的这份不同,当它们互相碰撞的时候往往能闪耀出别样的火花,就像张友宪教授海外写生的作品一样,用中国画恣肆的笔墨、骨劲的线条这些绘画语言去表达异域的景致,妙趣横生,别有一番情调。

  凌继尧先生认为:“西方绘画所表现的精神可以说是‘向着无尽的宇宙作无止境的奋勉’,中国绘画所表现的精神是一和‘深沉静穆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太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中国人从有限中看到无限,又将无限在有限的画面中表达出来,虚实相生就是表达无限的一个重要手法,荀子的《乐论》中写到:“不全不粹不足以谓之美”,正因为有了“粹”的去粗取精,才使“全”中有了精华,虚与实也是同样的道理,虚实相生,有画之处皆成精粹,无画之处皆为妙境。观张友宪教授的写生作品集,可以处处感受到这种一虚一实带来的魅力,在他的海外写生作品中这种妙悟尤为明显,猛地将中国画松弛有度的笔法,计白当黑的构图用到异域风景当中,豪放之处不失法度,精微之处不失气魄,那种熟悉的陌生感最能打动人的心灵,用中国的艺术方式画出的异域风景不自觉地也带上了一股中国人的“风骨”,“刘勰说:‘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则文风清焉。’(《文心雕龙·风骨》)中国古典美学理论既重视思想——表现为‘骨’,又重视情感——表现为‘风’。一篇有风有骨的文章就是好文章,这就同歌唱艺术中讲究‘咬字行腔’一样。咬字是骨,即结言端直,行腔是风,即意气骏爽,动人情感。”一幅好的绘画作品也是一样,看不见的格调气韵是“风”,看得见的笔力章法是“骨”,这也就如同我们常说的“气韵生动”、“骨法用笔”了。

《罗马西班牙广场》

  观张友宪教授的写生作品,可以看出来张教授的作品讲求“笔力”,其作品笔墨的品质很高、表现力很强,不论是清雅的白描还是挥毫泼墨的重彩,都能感受到那种力透纸背的笔力,遒劲、苍秀充满生命的律动;同时绘画笔法的书写感又极强,书写性是中国传统绘画的灵魂之一,左右开合的笔法、不同的线条、不同的体势,既能将酣畅淋漓的狂草融入画中又能精细工谨的写实,“写”的背后还透露着中国传统绘画抒情性极强、意境深远的原因,张老师自己也曾说过“《诗·小雅·蓼萧》:‘既见君子,我心写兮。’‘写’者泻也,古时二字相通。我们说中国画不是靠画,而是靠写,犹如明言其画者,就是通过作画在宣泄某种情感。所以,‘写’的要求至高无上,必须做到动情投入,宠辱不惊,超越功利,物我两忘,就像庄子所描绘的‘解衣般礴’,方能当得上一个‘写’字之名,绝非落款中有个‘某某写’就可称其为‘写’的。”在张友宪教授的作品中,可以常常看到“写”的痕迹,运用狂草的笔法入画,或人物画的衣褶飘逸翻飞, 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出世感,或山水草木大笔挥洒, 墨色厚重淋漓,自由生动, 生意盎然,或又用随性简单的白描勾勒出建筑物,清新隽永。书写性融入绘画的另一个特点便是使得画面充满了节律感,比如说张友宪老师的《罗马西班牙广场》写生作品,画面前景留白同时点缀几个赋色的人物平衡画面,中景用横向的淡墨“写”出疏密有致的层层台阶,台阶上的人用重墨点出,像是在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视线游移到画面上三分之一,高大的罗马建筑物又用许多纵向的线条表现出来,画面中的点、线、面相互交织排列,忽而紧密忽而疏放,收放之间万物皆藏于笔下的一方纸张。张老师的笔墨常常依托心境,其心境又凝聚了对宇宙生命律动的体悟和把握。在中国传统绘画中,运用笔墨的章法、节奏、轨迹、力度,都是画家心境的直接表现,直接决定了画作的意境。

《枫丹白露》

  从张友宪老师作品的意境来看,画中有解衣盘礴之势、抱朴归真又发于性灵,用张璪的那一句“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尤为合适,天地万物在画家的胸中陶铸为一个有生命的结晶,这个结晶就是意境。老师的画充满了万物有灵般的境,正如他本人所言“静谧下流动生命,喧腾中闪出精灵,江河湖海之游鱼,茂林杂树之鸣禽,浑然一体,血脉相连,起伏自如,互不可缺。不识沉浮,不辨巨细,尺幅里劈出天地,色墨上呈现英魂,创若盘古,补似女娲”,这是一种山川神遇而迹化”的灵性,笔墨不再是笔墨而是山川之语,万物之声,是“活墨”。“活墨”是中国传统绘画气韵生动的关键,观张友宪老师的那幅《枫丹白露》的写生作品可以非常直接的感悟到什么是“活墨”,《枫丹白露》是一幅写意风景画,画中描绘的枫丹白露是法国巴黎附近的一个小镇,它的名字最开始在法语中的意思是“美丽的泉水”,虽然叫“美丽的泉水”但枫丹白露却拥有法国最美的森林,这片森林物种丰富,橡树、枥树、白桦等各种树木喧闹的挤在一起,随着四季的转换悄然变换色彩,春天时生机勃勃、一片新绿,万树争荣;夏天又葱葱茏茏、层层密密、像一汪墨绿的湖水;最美的是这幅作品所表现的初秋,此时的森林树叶开始由绿变成赤黄,这也是“枫丹白露”这个名字最具象的时候,让人不禁联想到凌冽的寒秋,彤彤枫叶上衬着莹莹露水的美景,这样美好的秋色无论是谁都会驻足,艺术家更是不会错过,在这幅作品中张老师用褐绿色的浓墨晕染出秋日苍绿的枝叶,上面用大小相间、错落有致的笔触点出棕黄、明黄、橙黄交织的枯叶,没有半点含糊的展现出了秋景衰败又绚烂的氛围,其次,这幅画的笔墨十分舒展随意,展现的不是艺术家的技巧性,而是艺术家的灵性,正所谓“遗去机巧, 意冥元化, 而物在灵府, 不在耳目。”并且让我想到了郭熙的《林泉高致集》中讲到的“四时朝暮,风雨明晦,各有不同”,这是一个画家表现力与表现品质的高超体现。闪着金光的秋叶斑斑驳驳的衬在褐绿色的背景当中,远远望去像是坠入人间的星河,就像古希腊的一个谚语“Per aspera ad astra”所描述的画面“颠簸路途,途通繁星”,也有人将此翻译为“循此苦旅,以达天际”,一名艺术家的成才之路也是如此,当一个普通人成为一名艺术家时,第一步就是要学会“修饰苦难”,这里的苦难不仅是个人成才之路上的艰辛,也是对其笔下物象的修饰,因为艺术是治愈人类心灵的良药,这幅画中秋天本是凋零落魄的季节,可艺术家却用魅力让这份衰败熠熠生辉,这让人不由得想起来莎士比亚《麦克白》里的经典台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

《吴哥窟》

  除了欧洲以外,张友宪教授也在东南亚各国有过写生经历,在这批诞生于东南亚的写生作品中,笔者发现了这些作品有着与欧洲写生作品截然不同的一面,比如说那幅名叫《吴哥窟》的画,吴哥窟坐落于暹粒,是柬埔寨著名的旅游景点,是世界上最大的庙宇类建筑,同时也是世界上最早的高棉式建筑。吴哥窟俯瞰整体呈现出一个矩形的建筑群,周围被茂密的森林环绕,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森林,当人类走过郁郁森森的原始之地站在吴哥窟面前时,仿佛从荒蛮瞬间穿越到古老而灿烂的高棉文明。吴哥窟的浮雕及其精美,并且多用堆叠来表现前后的纵深关系,这也造成了花纹又繁又密的特点,但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寺内很多建筑物坍塌,剥落的石块上还有着未被完全侵蚀的繁密花纹,它们互相堆叠着向上攀援,仿佛在争相诉说这里过去的辉煌,而这座古寺经过修复以最原始的模样静静地沉睡在热带茂密的森林里,神秘破败的古刹像是与世隔绝的失落文明留下的一座遗洲,在密林的环绕中遮遮掩掩的引诱着世人去探索它的秘密。如果不是张友宪老师的那幅《吴哥窟》,笔者很难想象会有一幅静态的艺术作品可以那么恰当的将这座建筑群如此复杂的气质表现出来,在这幅画中主体对象是一座典型的吴哥窟宝塔式的门廊,用淡淡的赭石色勾勒出来,建筑物上布满了繁密的花纹,和砂石堆砌的墙面形成了一密一疏的对比,它衬在一片水墨晕染的树丛当中,神秘威严的气场扑面而来,弯曲虬折的树木枝干像左膀右臂一样缚住寺庙,湿笔将墨色晕染开来,一下子将整个氛围基调拉向了神秘、激烈又难以捉摸,使画面充满了“诉说感”,“吴哥窟”矛盾的气质在画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它如此衰败又是那么生机勃勃;它如此幽寂又那么喧闹:它一面想要把自己的过往都隐匿在废墟当中,一面又引诱人们去探索它的秘密,这就是一幅优秀的艺术作品所具有的魅力,“画”是有限的,“境”是无限的。

《暹粒皇宫酒店三二二房窗外景致》

  这批诞生于柬埔寨的作品中还有一幅十分吸引人,那张名叫《暹粒皇宫酒店三二二房窗外景致》的画,最初翻到这幅作品时,笔者对着它沉思许久,因为这幅画从表现手法到表现对象都带着一点亚洲文化与西方文化交融的意味,首先从画中的物象来看,前景是一个白色基调中的碧色露天泳池,泳池中还浮着一个人,旁边摆放着一排高粱红色的躺椅,每个躺椅旁都有一把合上的遮阳伞,红色的砖墙下面还有一盏欧洲园林中常见的地灯,这些物件都是带有强烈西方文化符号的东西,画面的中景又是密不透风的丛林,苍郁劲秀,中间夹杂着两座发旧的砖红色的楼阁,这楼阁好像马上就被周围疯长的树木吞噬一般,远景杳杳的浮着几座水墨一笔带出的远山,这些物象都十分东南亚本土,甚至混着些中式气息,这一前一后,一西一中的对比,制造出来一种耐人寻味的戏剧性,其实这种亚洲文化与西方文化混合交融的情况是东南亚国家如:泰国、柬埔寨等十分常见的现象,不知道是以前有过被西方殖民的经历,还是旅游业发达需要迎合游客的缘故,不过很少有艺术家会注意到这种独特的文化气质,但在张教授的作品中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从表现手法来看,这幅画有强烈的构成意味,大面积的绿色调和小面积的红色调通过降低饱和度和明度的方法统一在画面中,使画面和谐又不至于乏味,黛绿色的森林虽然密不透风,却因为有深浅冷暖变化不同的绿显得很有层次,色块中又交织着似草书般舞动的线条,整幅画面瞬间灵动了起来,那一排整整齐齐的躺椅不仅不死板,还增加了作品的形式感,同时打破了沉闷的黛绿,活跃了整个画面的氛围,笔者相信这不是张友宪老师刻意为之,而是老师“贯通古今,兼修中外。形制并重,发乎性情。”的结果,是创作过程中“得鱼忘筌”的体现。

  行文至此,差不多已经结束了,本篇文章笔者只是从个人的视角出发分析了张友宪教授海外写生作品中的几幅,这几幅画作也只是张教授众多优秀作品的一隅,他从来不把自己局限在特定的题材当中,山水、花鸟、人物、风俗等等都很精到,每每有感而发,便会提笔创作,但不管是什么题材,老师总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技进乎道,从“道”出发,又还于“道”,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出发点即是归宿”。

  (作者:王忆凡,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美术学硕士研究生)

标签:中西结合;绘画;张友宪
责编:daim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