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春读史】从南京走出去的三位“后主”
2020-10-29 14:27: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束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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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主”往往用于称谓封建社会某个小王朝中的最后一位帝王,有的也称“末帝”。在南京这片土地上,曾经走出去三位后主,他们是东吴政权的孙皓、南朝陈政权的陈叔宝、南唐政权的李煜。三人中,孙皓虽有“末帝”之称,实亦“后主”;陈叔宝因为故事多、李煜因为在文坛上有成就,所以其“后主”名气大。将他们三人放在一起观照,有利于我们对不同历史时期,发生在南京这片地上的历史风云变幻进行领略,对“后主”的身份进一步明晰。

一.三位后主登上金銮殿的机遇与背景不同

(一)孙皓因“大龄青年”而被提拔重用。

永安七年(264年),东吴景帝孙休去世,群臣尊孙休的朱皇后为太后。虽然孙休有儿子,但当时刘备的季汉政权刚刚灭亡,再加上交趾(今越南境内)发生叛乱,东吴国内大为震惊,内忧外患,大家都想立一个年龄稍长的皇室后裔来当国主。

左典军万彧以前在担当乌程令的时候,就与孙权的孙子孙皓关系很好,他便向丞相濮阳兴、左将军张布推荐孙皓,夸赞孙皓才识明断,好学上进,遵守法度,堪当大任。于是濮阳兴和张布共同说服朱太后,让孙皓来继位。

据《三国志》卷四十八《孙皓列传》,魏咸熙元年即东吴元兴元年(264年),23岁的孙皓即位,改东吴年号为“元兴”。

孙皓能够当上东吴国的君主,完全是在特殊的“国际”背景下,年龄“老成”占了优势。

(二)陈叔宝在登基前曾被弟弟一刀砍昏。

陈叔宝是陈宣帝陈顼的嫡长子,太建元年(569年)立为皇太子。陈宣帝共生了42个儿子,有29个封王。太建十四年(582年),陈宣帝病重期间,由柳皇后生的太子陈叔宝、彭贵人生的老二始兴王陈叔陵、何淑仪生的老四长沙王陈叔坚在父皇身边侍疾。

老二陈叔陵见父皇病重难愈,就萌生要与太子陈叔宝争夺皇位的“异志”,但苦于没有武器,手头连一把小刀也没有。他对典药吏说:“切药刀甚钝,可砺之。”要求医官把切药材用的刀再磨锋利一点,准备以之为武器,冒险干一场。老皇帝驾崩于宣福殿,宫中一片哀嚎声。仓卒之际,陈叔陵又命其左右到外面去取剑,左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就把大臣上朝时穿朝服所要佩的木剑给拿来,陈叔陵一见,大怒,痛骂左右人是大笨蛋。

这边,作为太子的陈叔宝一心忙着料理父皇的丧事,完全沉浸在丧父的悲痛心情中,根本没有在意弟弟陈叔陵的异常举动,只有老三陈叔坚在一旁观察仔细。当他听陈叔陵让人拿剑进来时,开始怀疑有变,但又不便声张,只是在暗中观察陈叔陵的所作所为。

第二天,开始为老皇帝“小敛”入棺,陈叔宝“哀顿俯伏”,向父皇灵柩磕头。正在这时,陈叔陵袖中藏着一把剉药刀,不慌不忙地稳步走近陈叔宝,不由分说,迅速抽出剉药刀,照准陈叔宝的“中项”就一刀砍下去,陈叔保顿时“闷绝于地”。皇太后与陈叔宝的乳母乐安君吴氏见状,惊叫声中,奋不顾身,都用身体来挡住陈叔陵,这才使陈叔宝免遭第二刀砍杀。

据《陈书》卷三十六《始兴王叔陵列传》,陈叔陵在被太后挡住刀锋后,又将刀乱砍乱斫,太后边距数刀;这时,陈叔宝的乳媪吴氏刚好在太后的旁边,从后面掣其肘,死命抓住陈叔陵的手不放,利用这个档口,陈叔宝才忍着巨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了。这时,陈叔陵又奋力上前抓住陈叔宝的衣服,准备再砍,但陈叔宝“自奋得免”,赶快躲到了一边。

在这危急关头,长沙王陈叔坚快速赶来,用手紧紧搤住陈叔陵,夺下了陈叔陵手中的刀,并将陈叔陵推押到一根柱子旁,用陈叔陵的衣褶袖子将他缚在柱子上。奶妈吴媪乘机扶着陈叔宝离开了事发现场。

陈叔坚虽然将陈叔陵绑在了柱子上,但他又不敢轻举妄动,请求陈叔宝给他下命令。但陈叔宝早已被护送到安全地点,听不到老三陈叔坚的声音。而陈叔陵平时力气就很大,又利用陈叔坚向陈叔宝请示的机会,尽力“奋袖得脱”。

陈叔陵“突出”云龙门,驰车回到东府,呼唤甲士,散金银以赏赐,外召诸王将帅,但很少有人响应。陈叔陵又召来左右,把青溪桥给断了;同时释放东城囚犯以充战士,终于聚兵千人。又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马,自已被甲上阵,头戴白布帽,登城西门,继续招募百姓。

当时,众军并缘江防守,皇宫台阁空虚,陈叔坚向太后建议,派太子舍人司马申以陈叔宝的命令,召右卫将军萧摩诃率军讨伐陈叔陵,尽快平息叛乱。

陈叔陵开始想据城守护,不一会儿,右卫将军萧摩诃率领的平乱军队已经到了东府西门。陈叔陵见事情紧急,惶恐不安,就派记室韦谅将自己的一套“鼓吹”礼器赠送给萧摩诃,并传话说:“如其事捷,必以公为台鼎。”摩诃绐骗说:“必须要由王的心膂节将来与我谈事,我才敢从命。”陈叔陵忙派戴温、谭骐驎二人到萧摩诃所,当下就被萧摩诃绑缚到台阁。萧摩诃将二人斩于尚书阁下,将他们的头颅让人抬着,在东城游街示众。

陈叔陵自知事情不济,恇扰不知所为,遂入内,将王妃张氏及宠妾七人全部沉于井中淹死。又率左右数百人自城南门而出,向新林(今南京江宁区境内)方向奔去。萧摩诃一路追杀,最终在丹阳郡将陈叔陵斩首,陈叔陵的余党全部被擒。

在平息了陈叔陵叛乱后,陈叔宝是“伤而不死”,于太建十四年(582年)正月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诏告天下。

陈叔宝当上皇帝后,封长沙王陈叔坚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寻迁司空,将军、刺史如故;封萧摩诃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南徐州刺史,封绥远郡公,邑三千户。陈叔陵素所蓄聚金帛累巨万,“后主悉以赐之”,陈叔宝将陈叔陵的全部财产都赏赐给了萧摩诃。

(三)李煜以“江南国主”身份接过了南唐政权。

据《《旧五代史》卷一百三十四《僭伪列传一》和《新五代史》卷六十二《南唐世家》可知,李煜字重光,初名从嘉,是李璟的第六个儿子,为人仁孝,善属文,工书画。作为第六个儿子,李煜之所以能接班,除了他的才能外,与太子李弘冀于后周显德六年(959年)病逝有关。当时有大臣主张立李煜的二哥李弘茂继位太子,但遭到了李璟反对。李煜的三哥、四哥、五哥在历史文献中都没有确切记载,应该是早夭了,所以在父亲的眼中,只有这个老六将来可以胜任国家大任。但李昪建立的南唐政权到了李璟后期、尤其是到了李煜要接班当国主的时候,南唐王朝的命运已经出现了危机四伏、尤其是北宋政权建立的局面。

李璟在接过父亲李昇的皇位后,正是“中原多事,北土乱离”时期,所以他雄踞一方,其地东及忂、婺,南及五岭,西至湖湘,北据长淮,凡三十余州,广袤数千里,尽为其所有,是当时“僭窃之地最为强盛”者。李璟又曾派人到北戎,私自贿赂北戎,让他们“为中国之患,自固偷安之计。” “乞为附庸之国,仍岁贡百万之数,又进金银器币及犒军牛酒”。李璟向北周表示:“愿割濠、寿、泗、楚、光、海等六州之地,隶于大朝,乞罢攻讨。”想通过割地进贡方式来获得安宁,但后周世宗柴荣“未之许”,不同意。柴荣对李璟派去的使者陈觉说:“江南国主若能以江北之地尽归于我,则朕亦不至穷兵黩武。”陈觉听说后很高兴,派人过江取李璟的书表,“以庐、舒、蕲、黄等四州来上,乞画江为界,仍岁贡地征数十万。”划江为界,江北全部给后周所有,周世宗这才“许之”。

自是之后,李璟“始行大朝正朔”,上章称“唐国主臣璟”,经常不断地派遣使者去进贡修好,“不失外臣之礼”。后周显德五年(958年),李璟屈从于北周的压力,主动向北周称臣,“下令去帝号,称国主,奉周正朔”。北宋建隆二年(961年),又将都城从金陵南京迁到“南都”,即今天的南昌,留下太子李煜“监国”。同年不久,李璟在南昌去世,时年46岁,以丧归金陵。这时,赵匡胤已经取代后周政权,建立了“宋朝”,史称“宋太祖”。

李煜转而又派使者去赵匡胤的宋朝廷,一方面表示庆贺,一方面向赵匡胤请求,能否给他的父亲李璟恢复帝王称号。赵匡胤考虑到灭南唐的时机还不成熟,就同意了李煜这个请求。

李煜接过了父亲李璟的南唐政权,但仍然只能是“国主”而不是皇帝,并且在继父亲向后周称臣后,转而又接着向北宋称臣。

二.三位后主的政绩优劣不同

(一)不断失去人心的孙皓。

孙皓执政后,司马昭已经是北方曹魏政权的相国,派人送来一封信,陈述国际形势及利害关系,实际上是来劝降的。孙皓很是慌张,只好借助“迁都”方式来改变国运。甘露元年(265年)九月,“徙都武昌”,只留下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镇守建业(今南京)。到了宝鼎元年(266年)十二月,“皓还都建业”,留下卫将军滕牧镇守武昌。也就是说,东吴政权曾经有15个月时间不是以今天的南京为京师所在地,南京的都城历史少了15个月。

孙皓在不经意间当上了东吴国主,捡了个大漏子。据《江表传》记载,孙皓初立时,下令抚恤人民,又开仓振贫、减省宫女和放生宫内多余的珍禽异兽,一时被誉为令主。但在过了一段时间后,志得意满的孙皓便显露出不思进取、粗暴骄盈、暴虐治国、沉迷酒色的毛病,国人对此感到非常失望。他重用谗佞之人,滥杀无辜大臣,有四桩事最为典型。

东吴人本以为孙皓的“老成”能够给国家带来希望,谁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孙皓的所作所为已愈来愈让朝野上下失望,连当时举荐孙皓的丞相濮阳兴、左将军张布也感到后悔。谁知有人把这消息通报给了孙皓,孙皓于当年的十一月就将濮阳兴、张布二人给杀了。

据《三国志》引《江表传》,孙皓重用孙权时的一位供给使何定,任命何定为“楼下都尉”,负责“酤糴”事宜,并“委以众事”。何定为儿子向少府李勖的女儿求婚遭到拒绝,就在孙皓面前说李勖的不是,孙皓不问青红皂白,“尺口诛之,焚其尸”。何定又使诸将各上好犬,皆千里远求,一犬至值数千匹马的价钱,并且给御犬都佩戴价值上万的缨穗,一只犬有一名士兵专门负责。据说这些犬是专门用来捕捉野兔以供御厨用的,但所获无几,浪费极大。东吴人都认为何定罪恶滔天,但孙皓却认为何定是个“忠勤”人物,还赐爵列侯。

凤凰二年(273年),孙皓的爱妾派人到市场去劫夺百姓财物,司市中郎将陈声本以为与孙皓关系还不错,平素还得到孙皓的宠遇,于是就对孙皓的爱妾进行了处罚。这位爱妾后来将事情向孙皓泣诉,孙皓得知后,大怒,于是不久,就以其他事情为由头,将陈声的头“烧锯断”,又“投其身于四望之下”。为了讨得爱妾的欢心,孙皓竟然对这位秉公执法的大臣仇恨到如此程度。

天玺元年(276年),会稽太守车浚、湘东太守张詠因为没有及时向朝廷缴纳“算缗”钱,竟被孙皓下令“在所斩之”,并“徇首诸郡”,沿途示众,其对下属官吏不体恤,迫害手段十分残忍。据《江表传》,会稽太守车浚“在公清忠”,当时正值会稽郡荒旱,民无资粮,车浚上表朝廷,请求赈贷。孙皓认为,车浚是“欲树私恩”,所以就“遣人枭首”。渐东太守张詠遭迫害,也是因为如此。又,尚书熊睦发现孙皓酷虐,微有所谏,孙皓就让武夫以刀“环撞杀之,身无完肌”。对一心为民为公的属下竟然如此刻薄寡恩,肆意杀害,实为暴君。

孙皓每次宴会群臣,“无不咸令沉醉”,都要让大臣们喝到醉倒才肯罢休。为了惩治大臣,他专门安排黄门郎(太监)十人,让他们不喝酒,侍立终日,担任“司过之吏”,即专门负责寻找大臣们在喝酒时的差错。宴会散了之后,让这十人各奏大臣们的“阙失”,诸如“忤视”之咎,“谬言”之愆,统统都在被举报之列。这些被举报的人,情节严重的要被加以威刑,情节轻者也要定罪。孙皓的酒宴成了大臣们的鸿门宴。众大臣整日人心慌慌,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国家大事。

孙皓的生活极为奢靡,后宫中拥有数千佳丽,供他“采择无已”。他又引激水入宫,宫人中有不合意者,“辄杀流之”,让尸体顺水流淌掉。在残酷的用刑中,“或剥人之面,或凿人之眼”,手段极其残忍。于此同时,他又好兴功役,民众患苦不堪。

孙皓的所作所为,最终导致上下离心,都不愿为孙家政权去尽力,“积恶已极,不复堪命”,东吴政权灭亡,只是迟早的事。

(二)国难临头还在偷乐的陈叔宝。

陈叔宝带着被弟弟砍伤的刀疤登上了皇位,刚即位时,他大赦天下,孤老鳏寡不能自存者,赐谷人五斛、帛二匹。他也曾鼓励“良守教耕”,发展农业生产。他也曾“欲听昌言”、鼓励大臣“各进忠谠,无所隐讳”、“无惮批鳞”,政治开明,要向尧、禹学习。至德四年(586年)曾下诏说:“尧施谏鼓,禹拜昌言,求之异等”。他要广开言路,“一介有能,片言可用者,朕亲加听览,伫于启沃”,鼓励人们为国家发展献计献策。他也曾采取减少赋税措施,减轻老百姓负担,强调“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对自太建十四年(582年)至至德二年(584年)以来的“租调”一律免除。他也曾要求百僚官员们,要公允对待民事庶务,“无得便公害民,为己声绩,妨紊政道”。另外,陈叔宝也曾尊孔重教,倡导儒佛,让自己的儿子带头讲《孝经》。也曾下令建大皇寺,内造七级浮图,惜工程未竣,即为大火所焚。

但是,与一般封建帝王不同的是,陈叔宝醉心于诗文和音乐,耽于酒色,最终致使朝政荒废,不闻外事。他对内政不上心,对国际外部紧张局势又根本不当回事。当州郡将隋兵入侵的消息飞报入朝时,陈叔宝不以为然。仆射袁宪请求出兵抵御,陈叔宝却根本不听,认为隋军不可能打过来,因为有长江给挡着呢。等到隋军深入腹地,州郡相继告急时,陈叔宝依旧奏乐侑酒,赋诗不辍,而且还笑着对侍从们说:“齐兵三来,周师再至,无不摧败而去,彼何为者耶?”

大臣孔范又溜须拍马说到:“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断南北,今日隋军,岂能飞渡?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把守边将领的战事报告视同儿戏,并反咬他们一口,认为是守边将领们想要邀功加爵,陈叔宝竟然听信了孔范的话。

陈朝君臣上下,深居高阁,花天酒地,歌妓纵酒,赋诗如故,亡国威胁已经来临而浑然不觉,大难临头还醉生梦死,此国不亡谁亡?

(三)企求当“儿皇帝”而不得的李煜。

李煜自从当了江南国主后,无日不在北宋政权控制的阴影下生活。他一方面纵情享乐骄侈,好声色,醉生梦死,一方面又喜浮图(佛教),高谈阔论,不恤政事。内史舍人潘佑因上书极谏,被他收系下狱,致使潘佑自缢身亡。另一方面,他也在想方没法与北宋政权周旋,企图挽救江南国小朝廷濒临灭亡的命运。

李煜重视选拔人才,推行科举制度,强调公平公正公开用人制度。乾德二年(964年),曾命吏部侍郎韩熙载主持贡举,又命徐铉复试,并亲自命题考核。开宝五年、直至南唐亡国的开宝八年二月,李煜还举行了南唐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但国势难以与赵宋王朝抗衡,这些选拔的人才还是难以拯救衰败的国运。

宋太祖赵匡胤开宝四年(971年),李煜的弟弟李从善被扣押在北宋京师开封,李煜“手疏”,请求赵匡胤让自己的弟弟“还国”,但遭到拒绝。李煜从此更加“怏怏以国蹙为忧,日与臣下酣宴,愁思悲歌不已”。开宝五年(972年),李煜为了表示对北宋朝廷的尊重,甘当臣属国,下令“贬损制度”,降低国家等级。“改中书、门下省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为司会府,御史台为司宪府,翰林为文馆,枢密院为光政院,诸王皆为公,以尊朝廷。”

这些举措并没有获得实质效果,也丝毫没有感动赵匡胤。开宝七年(974年),宋太祖赵匡胤派使者下达诏书,请李煜“赴阙”进京,向皇上赵匡胤请安汇报。李煜害怕像弟弟一样,去了回不来,就“称疾不行”。也就在这一年,宋军开始了灭南唐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李煜开始还派人到北宋朝廷请求“缓师”,但已经不起作用了。当时派去的使者是江南名臣、博学而又有辩才的徐铉。徐铉“欲以口舌驰说存其国,其日夜计谋思虑言语应对之际详矣”。徐铉到了北宋朝廷,对赵匡胤说:“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徐铉接着又说:“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其说累数百言。赵匡胤回答说:“尔谓父子者为两家可乎?”徐铉无以应对而退。

李煜的南唐小朝廷,已经成为北宋政权的囊中之物,何时取之,只是时间问题了,因为赵匡胤不想让“父子”成为两家人。

三.三位后主都客死他乡

(一)孙皓客死洛阳。

天纪四年即太康元年(280年)是庚子年,这一年的三月壬申,西晋大兵压逼吴境,孙皓派人给右卫将军王濬、司马伷等人送去书信,主动向晋兵投降。书信中,孙皓称“今大晋龙兴,德覆四海”、“奉所佩印绶,委质请命,惟垂信纳,以济元元”等句,表示主动缴械投降。

这一年的正月,王濬大军从成都出发,水陆军顺流而下。二月,越过建平,以大筏带走吴军置于江中的铁锥,以火炬熔毁其铁链,攻克丹阳后继续前进。在大将杜预等支援和策应下,顺利攻占了西陵、武昌。三月,王濬的军队与另两路晋军同时逼近东吴都城建业。在王浑击破了东吴中军主力之后,王濬率先进入建业西的石头城。王濬船队至,东吴军队“土崩瓦解,靡有御者”。王濬接受了孙皓的投降,实现了西晋统一大业。只见孙皓让人将自己反绑着,又让人抬着棺材,以这种礼节表示自己的投降举动是真诚的。

王濬为孙皓“解缚焚榇”,延请相见。司马伷接过孙皓的印绶,派人押送孙皓全家西迁。两个月后的五月,孙皓全家被押送到西晋京都洛阳,晋武帝司马炎将孙皓封为“归命侯”,赏给衣服车乘,田三十顷,岁给谷五千斛,钱五十万,绢五百匹,棉五百斤。太康五年(284年),被俘4年后的孙皓死于洛阳,年仅42岁。根据《江表传》,孙皓在知道已经面临亡国命运时,曾给他的舅舅何植写信,检讨自己,但为时已晚。东吴军队面对晋军大兵压境的强大威势,“众皆摧退”,弃城而走。

出现这种状况,不是粮食不足,也不是城池不坚固,主要原因是“兵将背战”,他们再也不肯为东吴孙氏政权卖命了。孙皓也认识到,“兵之背战,岂怨兵邪?孤之罪也”;“天匪亡吴,孤所招也。瞑目黄壤,当复何颜见四帝乎!”此时才觉悟过来,已经为时太晚了。孙权创下的东吴基业,如果从黄武元年(222年)算起,前后只存在了59年,如果从黄龙元年(229年)孙权称帝算起,前后只存在了52年。

唐代诗人刘禹锡《西塞山怀古》诗中有:“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诗的前四句,就是对当年孙皓向王濬投降、东吴政权灭亡的描写。

(二)陈叔宝也客死洛阳。

再说陈叔宝继位之时,正值隋文帝开国之初。隋文帝有削平四海之志,于是隋朝群臣争相劝隋文帝发动讨伐陈朝的战争。祯明二年(隋开皇八年,588年)年底,隋文帝下诏,历数陈叔宝二十款大罪,散写诏书二十万纸,遍谕江外。有人劝隋文帝说“兵行宜密,不必如此张扬”,隋文帝却说:“若他惧而改过,朕又何求?我将显行天诛,何必守密?”隋文帝一副“替天行道”的气派,说明陈叔宝在当时已经是臭名远扬了。

隋文帝修建了许多战舰,命令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总管韩擒虎、贺若弼等率五十一万大军分道直取江南。隋军东接沧海,西距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无不奋勇争先,欲灭陈朝而后快。

祯明三年(589年)春正月的一天,长江江面及两岸雾气四塞。贺若弼自北道广陵渡江到达京口,韩擒虎军队由采石矶渡过长江,自南道与贺若弼军会合。贺若弼攻陷南徐州(今镇江),韩擒虎攻陷南豫州(今合肥),至是,隋军南北两道并进,直奔建康(今南京)。

后主陈叔宝调兵遣将,进行布防,让自己的弟弟、骠骑大将军陈叔英屯守朝堂,护卫皇宫皇室,命萧摩诃、樊毅、鲁广达等大将分别领兵占据要津把守。但贺若弼的军队很快攻打到了乐游苑,进攻宫城,火烧北掖门。韩擒虎的军队也占领了石子冈,屯守朱雀门的镇东大将军任忠向韩擒虎投降,并且充当韩擒虎军队向导,经过朱雀航直逼宫城,自南掖门而入,与贺若弼的军队形成合围之势。

建康城内,“文武百司皆遁出”,唯有尚书仆射袁宪在殿内,尚书令江总、吏部尚书姚察、度支尚书袁权、侍中王宽等居省中。

陈叔宝闻听隋兵已经打到皇宫,在十余个宫人侍护下,逃出后堂景阳殿,准备到“景阳井”中躲藏起来。尚书仆射袁宪侍侧,苦谏不从;后阁舍人夏侯松韵又用自己的身体来掩蔽住井口,不让陈叔宝下井。但“后主与争久之,方得入焉”。陈叔宝还是在与大臣争辩一番后,执意要到井里躲藏。原来那口井是枯井,陈叔宝急忙中作为藏身备用。但是到了夜里,经过一番仔细搜查,陈叔宝与宠妃们还是“为隋军所执”,被活捉了。

隋兵用粗绳子系一只箩筐坠入枯井中,众人合力往上牵拉,感觉沉重得很,等到拉上来才发现,陈后主、张丽华、孔贵嫔三人正紧紧地抱在一起,坐在箩筐中,被一道拉了上来。由于井口太小,三人一齐挤上来,据说张丽华脸上的胭脂被擦在了井口边,从此这口井被叫做“胭脂井”,又称为“耻辱井”。

晋王杨广入据建康城后,任由将卒对城市进行大肆破坏,隋军要将这座南朝都城变为只能长庄稼蔬菜的农田。

到了三月份,陈叔宝与陈朝的王公百司们被押往长安(今西安),当了俘虏,陈朝灭亡,陈叔宝被世称为“陈后主”,陈霸先开创的陈朝仅享国33年。南朝至此也宣布结束。

隋仁寿四年(604年)十一月,被俘15年后的陈叔宝“薨于洛阳”,时年52岁,隋朝追赠陈后主为大将军,封长城县公,安葬在河南洛阳之邙山。

(三)李煜客死开封。

开宝八年(975年)十二月,赵匡胤的宋朝王师攻克了金陵,南唐军事防御不堪一击,李煜被迫降宋,南唐政权灭亡,前后享国仅38年。

第二年,李煜被俘虏至京师汴京(今开封),被赵匡胤封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太平兴国三年(978年)七月七日,被俘3年后的李煜死于汴京,世称“南唐后主”、“李后主”。

四.三位后主留下了什么

从南京走出去的这三位“后主”均客死他乡,但今天,尤其是南京人仍然对他们是津津乐道,念念不忘,文学艺术界、史学界更是如此。

这三位亡国后主究竟为我们留下了什么?如果从遗产学角度来审视,可能还是有一点的。

陈后主、李后主以诗词闻名,但吴后主孙皓又有什么呢?我想起了处于今天宜兴张渚镇善卷洞上的“国山碑”。

孙皓的吴天玺元年(276年),宜兴发生地震,震前有地声、地光等异常现象出现。当地有一座山叫离墨山,山体在地震作用下发生岩石挤压碰撞,致使“大石自立”,一块有十余丈长的巨石竟然自己竖立了起来,使善卷洞的小水洞开裂30余米。据说洞中当时有一条白蛇逃走了,被称为“白龙腾空”。当地官僚和朝臣们知道后,视为吉祥大瑞,向孙皓上表献媚。孙皓立即派遣司徒董朝等前往封禅,改离墨山为“国山”,并且刻国山碑以作纪念。一千多年后的国山碑还在宜兴耸立着,呈圆鼓形,高2.34米,围宽3.3米,四周刻篆书写的封禅文辞,内容多为祥瑞颂德之辞,计有43行,每行25字,共1075字,经过1700多年的风雨侵蚀,目前仅能看清60余字。这块国山碑已经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具有重要的文化遗产价值。如果说吴后主孙皓在江苏大地上还留下了什么,在南京找不到,但在宜兴还有这么一块石头,让人想起这位吴后主。

陈后主叔宝整天在宫中与宠妾张贵妃、孔贵人等饮酒嬉戏,作诗唱和,亲自为乐府民歌《后庭花》(又叫《玉树后庭花》填上新词,表示对两位宠妃的喜爱。诗曰:“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此诗为陈叔宝创作,专为美人而写,在宫廷中广为传唱,陈叔宝也成了写艳情诗的高手。自从唐代诗人杜牧《泊秦淮》诗一出,《后庭花》已由原先的乐府曲调,一变成为“亡国之音”的代名词了。杜牧诗曰:“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后庭花》通过诗人之笔流传千古。从此,人们提起陈叔宝,就想到他的“后庭花”,想到他与张丽华、孔贵嫔三人所躲藏的那口“胭脂井”。当年的景阳殿与胭脂井早已湮没,但井栏还在,经过历代南京鸡鸣寺僧人的保存,到了清代道光年间,被立栅栏保护,题名“古胭脂井”。民国时期,胭脂井旁建有六角胭脂亭,并附有彩绘,“古胭脂井”四字,传为当时的南京市马市长所题。胭脂井就在今天的鸡鸣寺东侧山坡上,早在1983年就被南京市玄武区政府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了。“后庭花”、“胭脂井”,以一种柔美的色彩,厉声警示着后人,不要忘记陈后主酒色误国的教训。

与赵匡胤进行周旋、有时候还进行软抵抗的李煜,虽然在敌我力量十分悬殊的情况下被俘,丢掉了南唐江山,但苦难成就了他的文学辉煌,传世的70多首词作,大多从他心底、沾着血和泪水流出,为他赢得了“千古词帝”称誉。一曲《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看哭了一代代多少人的泪眼: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曲《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诱发了一代代多少人的心痛: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这是一个被关在囚笼里的亡国之君吐露的心声,但它却似魔幻般在时空中穿越着、穿越着,让你咀嚼,让你慨叹,让你唏嘘。这应该是李煜这位后主留给人们的另一种遗产,我们可称之为精神层面的遗产。李煜虽然没有给今日之江苏乃至南京留下点什么物质性遗产,但他的父亲李璟、他的祖父李昪的陵墓就在南京江宁的祖堂山,名曰“南唐二陵”,亦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那里,你可以遥想南唐小朝廷“一帝二主”的人生苦难与辉煌轨迹。

在南京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三位“后主”,虽然人生履迹各有不同,但归宿是相同的,均在享受荣华富贵、帝王之尊的生活后,如囚徒一般客死他乡。他们虽然没有什么可称道的经纬天地业绩,甚至是荒淫无能残暴的,但却程度不同地为后人留下了物质的与非物质的文化遗产。更为重要的是,正是把他们相继赶出历史舞台,掀翻砸烂了他们的金銮殿,才使华夏民族迎来了统一的晋王朝,迎来了统一的隋王朝,迎来了统一的宋王朝!由此可见,历史走出“后主时代”,迎来的必定是祖国大好河山的伟大统一。

束有春

2020年10月28日于金陵四合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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