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印记:铜罗古镇一瞥
2020-05-12 14:18:00  作者:顾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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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月,陌生朋友见面,掏名片的少了,加微信的多了。通常,名片要写实,姓名身份一个不能少,微信则虚实两便,只是不用实名时,最好做点解释。以我为例,朋友扫码之后,免不了提示一句:舜湖者,故乡盛泽的别称也。有了解盛泽的,连连点头之外,则会找出诸如“丝绸”、“发达”、“漂亮”、“现代”之类的词汇恭维几句,这样的时候,我是不客气的,家乡嘛,总是美好的。

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现如今,百姓生活好了,渐渐讲究起来了,讲究吃穿,讲究休闲,讲究旅游。提到旅游,在种类繁多的资源中,江南古镇一直广受钟爱,反正在我,江浙沪一带有点名气的古镇基本都去过了,有的还去过不止一次。

算起来,当下江南六个经典古镇与我老家的距离都不远。写作此文前,我特地用手机软件比对一番,结果发现,与盛泽最近的是南浔,只有23公里,乌镇排第二,接近30公里,紧接着是西塘,同里列第四,周庄位第五,甪直最远,也不到60公里,这些距离还都是行车里程,直线距离就更短了。

(上图为盛泽镇区某古桥一角,图片摘自网络)

其实,盛泽原本也是一座江南古镇,至今,老镇区还保留着旧时的整体格局。自幼穿行在小桥、流水、人家之间,上了年纪的盛泽人或许对江南古镇少了一点稀奇,但骨子里那份浓浓的乡愁却是永远也抹不开的。

(上图摄于铜罗古镇)

国庆长假,秋高气爽,本是游览的最佳时节,因担心路堵心焦,与往年一样,我还是选择回老家小歇数日。说是歇,倒不是全歇,近处走走还是可以的。有位伟人说过,“无限风光在险峰”,老家吴江全境一马平川,连个像样的土丘也难觅,风光也就很有限了,最不缺少的,便是水乡小镇。

(上图为铜罗枫桥)

正如江南人吃不厌米饭一样,我对小桥流水人家也是百看不厌的,但我很知趣,这几年的长假从不去那些热门古镇凑热闹,改而寻觅名气不大的乡镇,正好前不久在微信上看到有人推荐老家一个非知名古镇——吴江铜罗。此次国庆期间,偷得半日之闲,带着相机,从容行摄,一圈下来,颇觉值得。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与铜罗籍同学在南京长江大桥的合过影)

算起来,我去铜罗的机会是不少的。记忆中,最早一次去铜罗还是三十多年前刚上大学那年,应一位同班同学之邀去铜罗做客,还在他家住了一夜。大概彼此都认为铜罗不大,首次铜罗之行除了聊天,竟没有到街上走走看看,看来那时的我们,头脑里都缺少历史感与敬畏感。多年以后,那位与我同一年上大学的老同学已是苏州拍卖业界的大佬,因为早就定居苏州,他的铜罗旧居已然出手。

(上图为铜罗荒天池一景)

铜罗地处杭嘉湖平原,江浙交界处,位于吴江西南部,离苏州古城约六十公里,离盛泽仅有二十公里。铜罗素有丝绸之乡、酿酒之乡、花木之乡的美称——吴江西部及南部诸镇,向擅丝绸,只是盛泽、震泽发展更快,规模更大,铜罗这类本也熠熠闪光的丝绸之乡难免遭遇“灯下黑”;不过,铜罗以传统工艺生产的酒类始终品质醇香,尤以黄酒最佳,称其为“酿酒之乡”恰如其分;至于铜罗的苗木花卉,无论规模,还是品种,在稻麦遍野的江南水乡实属少见,只要身临其境,一定能体验“花木之乡”的神奇魅力。

(上图摄于铜罗古镇)

据考证,早在6000年前,铜罗此地已有先民繁衍生息,元朝以前,这里被称为铜罗村。元至正年间(1341-1368),张士诚竖旗反元,在苏州建立政权,后被朱元璋俘获自缢,其方姓部将避居铜罗,并以酿酒为生。酿酒需要封坛,封坛需要取土,某次民工取土时,意外挖出一地下墓穴,内葬西汉辞赋家严忌。为纪念严忌,铜罗改名严墓。所以,铜罗又称严墓,严墓又称铜罗。

严格讲起来,铜罗与严墓之间还是有一点细微差异的。从史书记载本地区划调整的三个时间节点看,无论清宣统二年(1910年) ,还是民国元年(1912年)、民国18年(1929年),铜罗之地均属严墓管辖,同受严墓管辖的还有青云、桃源两地。由此看来,严墓外延大于铜罗。

上世纪30年代末至40年代初,日军入侵中国,吴江沦陷,严墓一度成为吴江县政府、县党部所在地,不仅如此,中共浙西特委、吴兴县委等地下党组织也相继迁至严墓,严墓一度成为浙北抗日根据地。

1957年10月,当时的吴江全县撤区并乡,严墓区划分为桃源、青云、铜罗3个乡,不久,三个乡变为吴江县的三个人民公社,后又复称为乡,再后来,撤乡建镇,现在三镇合并,称为桃源镇,铜罗成了一个社区。

历史上的铜罗,民风纯朴,出产丰厚,交通便利,商业繁华,800米老街,街面宽阔,枫桥河两岸廊棚连贯,民居宅房贴水而建,文物古迹遍及镇区。

许是看多了战争片、敌特片,走在这样的街上,看到这样的街面布局,我就想,这里应该是某些影视场景理想的拍摄基地。

眼前这栋小楼,就很适合做地下交通员接头的场所。当然,就制作成本而言,现有的影视基地足以满足影视摄制的需求,再说,此处仅作影视场景就着实可惜了,门头上“当前街老茶馆”的招牌及其上下两排小字表明,该楼是受地方政府保护的历史建筑,目前既作茶馆,又兼棋牌室,每天顾客盈门,甚是热闹。

与江南众多已开发为景点的古镇不同,作为吴江西南中间地段的二等老镇,铜罗古镇虽然平淡无奇,却算得上原汁原味,以枫桥老街为中心的老旧民居大部尚存,依水而居的老百姓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生活习惯。

几近原生态的风貌使古镇显得宁静而淡泊。

该不是有意展示古镇的风俗习惯与文化底蕴吧?在如今这个高度信息化、全面自动化的时代,看到这份用毛笔工整手写的通告,游客会不会觉得稀有呢?

熟悉吴江地域风情的朋友都知道,吴江西横头几个乡镇的茶文化比较丰富,这其中,铜罗人似乎更为讲究,他们在招待贵客时,除了通常的“台底茶”(盛泽人称“饭滋干茶”)、熏豆茶,有时还煮水潽蛋,最后才是清茶一杯。当下时代,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很难预料,若干年以后铜罗人的生活会是一个什么走势,但喝茶人不会消失,因为那是世代传承下来的,是骨子里的东西。我只是匆匆一瞥,无暇迈进这家坐落于古镇水岸的“枫桥茶馆”,但愿茶馆生意兴隆人气旺盛。

喝茶,是休闲,也是交际,需要一定支出。与许多外地人一样,铜罗人不怕花钱,铜罗人也更会挣钱。在枫桥的南头,一位已过退休年龄的老汉正在售卖杂粮,糯米、黄豆、红豆、芝麻、花生,品种不少。这位陆姓老汉说,自己以前是开货车的,因为物流市场竞争激烈,加上年纪大了,就做点小本生意。

买卖不大,赚钱不多,但老陆还是笑眯眯的,显得十分笃定。倒是枫桥另一头卖菜的老太有点严肃,见我拍照,连忙摆出“不准”手势。为缓解气氛,我指着桥廊地上一顺摆开的蔬菜,用方言问老太:这菜是贩来的还是自家产的?老太一边剥毛豆,一边回答:“就这点东西,到哪里去贩?都是自家地里的,阿要买点回转?”我一打听价格,比南京农贸市场便宜多了。老太还对围拢来的几个游客自我解嘲:自己看上去像九十岁,其实只有七十多岁!

如前所述,铜罗号称酿酒之乡,这是一点不假的。一个不大的铜罗镇,大大小小的酒厂大几十家。产能大了,只能以外销为主,本地市场也不能放过,要知道,酒类商品的物流成本与营销成本都不低。

走在铜罗商街上,无论新区还是古镇,扑鼻的酒香一定能让外地游客领略酒乡神奇的魅力。这家开在古镇上的烟酒店由父子二人经营,烟很少,酒很多,而且是清一色的地产酒,墙上贴着挂着的也都是地产品牌黄酒的广告词,其中的某个品牌黄酒我十分喜欢,不时喝两盅,至今家里还存着现货,可惜近年来或许商场竞争过于激烈,或许营销方式存在问题,该品牌的影响力似乎日趋式微。

黑板上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牌价显示,地产54度原浆白酒每斤不过十元,品质不错的特优黄酒每斤仅售两元。老板说,他这里的酒都不掺酒精,由于品质纯正,常有外地游客过来购买。前不久,一位苏州朋友到这里一口气买了四千三百元的白酒,临走时说,这点钱只够买某知名品牌的白酒两瓶!

在苏州人面前,铜罗人一向自认为乡下人,还总觉得上海人、苏州人聪明,会算账,他们来此地买东西说明铜罗东西货真价实。溜达之间,恰好遇到一位苏州老兄,看样子,也是来旅游的,顺带购物,满脸的喜悦显示他这次没有白来。此时我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当我还在省内某个城市挂职锻炼时,曾将铜罗黄酒带至当地酒桌,不曾想,之前极少接触黄酒的几位同事朋友竟对铜罗黄酒大加赞赏。看来铜罗的酒真是很香,只是巷子深了点。

相信日后我一定还会来铜罗,看看这里的酒厂,看看这里的黄酒博物馆,写写铜罗酒的前世今生。因为不想沾上广告之嫌,就此打住,再说点别的——在烟酒店不远处,有一家“徐记箍桶店”,店主姓徐,大名徐阿福,生于1948年,今年正好70周岁。老徐说,他从20岁开始学箍桶,此后一生未断。

箍桶是木匠活,也涉及竹匠活,锯、刨、劈、钻、凿、锉、锤之外,老式木桶的桶箍一般都用竹篾编制,尤其木桶底部,常常与水接触,处于潮湿状态,若用铁质桶箍,时间久了,容易生锈,容易脱落,而竹质桶箍浸水后,非但不会生锈,还因适量膨胀把木桶箍得更紧。况且,更早时期,金属稀罕,竹子易觅。

作为作为上点年纪的水乡人,我记得在过去,无论富户还是穷家,劳动、生产、生活处处离不开木桶。现代社会,生活方式改变了,为数众多的木制桶类或被淘汰、或遭改良,继续使用的越来越少,就铜罗而言,目前似乎只剩镬盖和泡脚桶还在使用,就算加上当地酒厂需求的蒸饭桶,老徐的活计也少得可怜,“做一天连一百块都不到!”老徐这样感叹。

(上图为徐记箍桶店里的制桶用工具)

市场需求不大,挣钱又少,一些原本的箍桶店铺陆续关门停业,整个铜罗至今尚有两家还在苦苦支撑。见此情景,我自然要关心传承问题,老徐说,这门技术没有人愿意学了。这让我联想起了庙港的橹匠师傅(见我的《家乡印记之二十》),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都是年轻时从师父手里学成手艺,都是一辈子专做一行,做多了,做熟了,做精了,做成了一项传统技艺,却眼看着无法传承下去,这是怎样的一种遗憾!

见我对老物件感兴趣,老徐指着一对木榔头说,这是多年前当地一位老板定做的,那段时间他活多,没来得及当即就做,后来完工时,那位做金属桶加工生意的老板吃官司了,从此,这对从未用过的木榔头就被插在靠墙的一根木柱里,时间一久,成了文物。大概见我像个吃公家饭的,老徐的两位朋友笑着说,箍桶店里全是古董,老徐这个人也成古董了,不如把他一起收到博物馆里去吧。

走出铜罗古镇,我在想,在人生七十不算稀的现代社会,满面红光的老徐其实并不老,只要有活,只要需要,再干几年毫无问题。再一想,铜罗古镇形成多少年来,虽然已有些古旧,有些败落,只要稍加维修保护,别说不远的将来,就算当下,就是一座充满活力的生活之镇,文化之镇,游览之镇,铜罗人舍不得放弃,我们这些外人同样舍不得放弃。

祝福古镇,祝福铜罗。

(本文写于2018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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