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想听我说
2021-01-10 19:10: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徐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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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建华

  我自己的父亲很早就往生极乐了,岳父像我亲生父亲。

  他年过八十后,即便我蹲在他面前,给他戴上助听器,凑近他耳朵大声嚷,他都笑着摆手说:听不到了。

  一个人身处寂静中,四周没有任何声音,连风声雨声虫鸣鸟啼汽车轰鸣邻居脚步……一样都听不到,会不会害怕?我引导父亲:那就你讲嘛,你讲我听。

  他说:讲啥子嘛?那些老龙门阵一点意思都没得。

  我说:就讲你那些老龙门阵,我愿意听。

  他讲他年轻时耳朵很灵。他是火车站的值班员,就像电影《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手提信号灯,或者挥舞小旗子,像交警那样指挥过往火车。这工作不能出丝毫差错,尤其会车时,提前或者延后一分钟,都可能火车相撞。

  怎么保证百分之百准确?他说他主要是靠耳朵。比如火车的鸣笛声,车轮的启动声,扳道工搬动道岔的声音……光靠眼睛不行,尤其晚上和大雾天,耳朵比眼睛管用。

  他长期工作的火车站叫永郎,在凉山彝族自治州,跟铁凝在《哦,香雪》里写的那种深山里的火车站差不多,连快车都不停,慢车也不过每天两趟。但不是无所事事,每一趟过路火车都要等他发信号,如果他发现异常,就要强迫火车停下。

  强迫火车停下可不是小事,每列火车都在按照固定时间、固定线路行驶,其中一列意外停下,所有列车都要相应调整。如果是值班员指挥错误,后果不堪设想。

  他当了三十多年值班员,一直到退休,没有一次失误,还得到过嘉奖。

  一直到退休,他都只是值班员,连三等小站的副站长一类官都没当上。

  他时来运转的时候是1985年,组织上通知他,批准他入党了。同时从他档案中抽出一些材料,当着他的面烧毁。这时他才知道,他从1957年起就被内定为没有“戴帽”的右派,一直作为控制使用的对象。他哭了,这一年他已年过五十,不是提拔对象了。

  不过没什么遗憾,他退休后就离开永郎,那个快车都不停的地方,来到城里帮我们带孩子。

  如果一定要说遗憾,就是他在深山里住惯了,我们在成都给他买了房子,他还是回大凉山了。我的儿子博士毕业后,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教书,说要接他去新加坡。

  从此他密切关注电视上的新闻,只要看见“新加坡”三个字,他就呵呵笑。可能他一直在等待,可能他真的想去外国看一看。但是认真跟他讨论出国的事时,他又笑着摇头说:啥子都听不到了。

  虽然听不到,却非常愿意听我们讲。无论我们讲什么,他都笑眯眯地听,好像又能听到了。

  他经常在电话里说:你们工作忙,不要惦记我。只要多给我打打电话,就好了……

标签:火车;值班员;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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