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民:我的母亲
2020-11-04 07:41: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王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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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王伟民

我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一直生活在苏南水乡,一个字也不认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母亲的娘家是在浙江乌镇。乌镇,位于浙江省嘉兴市桐乡,地处江浙沪“金三角”中心、杭嘉湖平原腹地,京杭大运河依镇而过,素有“中国最后的枕水人家”之称。去过乌镇旅游的人都知道,乌镇分东栅和西栅两个景区。文学大师茅盾,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任文化部长,茅盾先生的故居,就座落在东栅景区内的观前街17号。我的外婆家就在东栅,距茅盾故居100多米,家里的面积也不大,木质结构的楼上楼下两间,恐怕也就五六十平米。

母亲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弟弟。听母亲讲,她小时候家里生活很拮据,特别是在她只有四五岁的时候,我的外公就去世了,外婆一个人拉扯着她们姐弟几人,非常的艰难。因为生活所迫,外婆只好含着泪把我母亲送给了乡下农村的我的爷爷家。因此,我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的亲生父母,从小就是一个“童养媳”。

 

我的老家是在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的最南端,距离乌镇也就是几里路,属于乌镇的“近郊”乡下。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去外婆家。因为我家在农村,而外婆家在镇上,每次去外婆家,两个舅舅都会带我去吃小馄饨、吃油条,吃那些在乡下从来吃不到的“美食”。虽然,外婆家里很拥挤,特别是睡觉的时候,我都是和小舅一起打地铺,但依然觉得特别的幸福和温暖。每次离开外婆家的时候,外婆总是会给我带一堆糖果、花生、山核桃等好吃的,还教育我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后考大学、“当工人”。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我就吵着闹着要去外婆家或姨妈家,每次去了就“乐不思蜀”、不想回家,都是母亲硬把我拽回乡下。

在我印象中,外婆的性格非常好强,脾气也很暴躁,还会抽烟。母亲刚到乡下的那几年,外婆经常一个人到乡下跟我爷爷“吵架”,指责我爷爷对我母亲不够关心、不该打骂孩子,有时候,外婆经常会一个人独自抽烟、暗自叹气,对我母亲始终有着一种非常强烈的负疚感,常常为此而深深自责。

 

常听老家的长辈讲,母亲生我的时候是难产,都没去医院,是我姑奶奶接的生。在我长大以后,邻居家的奶奶还经常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脑袋象个山芋,往一侧鼓出一大块,大人抱着我,经常不停地给我揉,才变成现在的正常模样。母亲生我的时候正好是农忙“双抢”季节,生下我一个多礼拜就下地干活了。因为家里太穷,整个“月子”期间,奶奶就给我母亲做了一碗蛋饺,但是,就这碗蛋饺,也舍不得多吃,母亲总共就尝了三、四个,剩下的大半碗全给猫叼走了。正因为母亲在生我的“月子”里没有基本的营养补充和足够的身体休息,取而代之的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高强度劳动,所以,母亲的身体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现在的母亲会经常感觉犯晕,还到处酸疼,有时候半夜疼醒过来,母亲自己不停地锤打疼痛处,或用缝衣针扎刺痛处、再涂上一些白酒,才会得到短暂的缓解。每每想起此事,我总会不自觉地泪眼模糊,难掩对母亲的一种无限的感激和歉疚,并多次提出要请假带母亲去医院检查,可母亲总是说:“我这是‘月子病’,找医生也看不好”,从而一推了之,一拖再拖。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农村的生活是很艰苦的,一天到晚都有干不完的脏活、累活和苦活,养鸡、养鸭、养猪、养羊、养蚕,割草、割稻、割麦、插秧、施肥、脱粒……特别是农忙“双抢”的时候,母亲总是每天天还没亮就下地了,带上一盆稀饭,月上枝头才能回家。插秧的时候,冒着酷暑、头顶烈日,或身穿蓑衣、风吹雨淋,连续十多天弯着腰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机械的插秧动作,一颗一颗地插满几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水田,很多时候还会因为手脚长时间地浸泡在施过肥料的泥水里而破皮感染、肿胀溃烂,但任凭腿上爬满蚂蟥,也依然咬牙苦苦坚持。到了收割的时候,母亲矮小的身影更是淹没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之中,在一镰刀一镰刀的不停顿的挥舞之下,带来一种收获的疲惫和满足。碰到天气骤变、风雨来临的时候,母亲还要赶着把割下来的“收获”一把把地捆起来,让父亲这个壮汉抢挑回家,在昏暗的灯光下脱粒成谷。

除了这些田里的农活外,家家户户还要养蚕。养蚕是农村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但也很辛苦。每年三、四月里称为“蚕月”,家家户户都几乎是“六亲不认”,哪怕邻舍都很少来往。蚕从初生到成茧,要经过“三眠”,大概要三、四十天的功夫。喂蚕要有定时,深更半夜,都得起身饲食,耽误不得一刻;育蚕又重温度,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如果天气骤变,觉得冷了,必须生火,偶有些人家,不知不觉间倦极而眠,以致失火成灾。每当到了这段时期,母亲是没法睡觉的,白天要忙着采桑叶、干农活,晚上还得几次定时给蚕宝宝喂食,有时候和奶奶、父亲等几个人都忙不过来,还得把我从梦乡中拽起来、睡眼惺忪地搭把手。但是,每当母亲带着我们摘下来一个个雪白的蚕茧的时候,总会流露出一种短暂的满足,有时,还会趁着高兴劲儿,让父亲去买上半斤肥肉,让我们一起润润嗓子、解个馋儿。

母亲的性格极象外婆,特别争强好胜。记得我儿时,全国农业学大寨,运动搞得轰轰烈烈,男女老少齐参与,干部群众一起上,平整土地、挖河造渠,红旗在田间一插,各生产队互相较劲、争先恐后。母亲虽然是个女流,且身高也才一米五出头,但她也能和父亲他们这些汉子一样,装满一百多斤泥土的担子挑在肩上,健步如飞,从不服输。母亲还是个劳动积极分子,有一个夏日里的雨天,母亲作为全村的先进代表,半夜穿着蓑衣、提着油灯,独自冒雨步行十几里,到镇上去开会,没有丝毫的畏惧。因此,现在的母亲虽已年近八十,但还经常跟我父亲较劲:“我年轻时要能上几年学、识几个字,就敢独自外出看儿子了,说不定还能当个干部呢!”

母亲还特别坚强。记得有一次,她骑自行车为了避让行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整个右肩关节完全脱臼,她居然还能咬紧牙关,推着车子,拎着半蓝鸡蛋,走了好几里地,独自回到了家里。后来去医院,据说四个壮汉按住她的身子,医生才把她的肩关节复位,父亲更是紧张得不敢上前“帮忙”。

母亲还特别节俭。她从来舍不得乱花一分钱,家里有点好吃的,总要藏着留给我和弟弟吃。有一天,我大姨给了母亲一袋银耳,她带回家煮了汤,还放了糖,每天给我吃几勺,连我父亲都不给吃一口。长大后,每次回老家,母亲还都会亲自去河边摸螺蛳,放点葱、姜一爆炒,那个鲜美,真是回味无穷。

母亲还特别好客。有客人来,无论家里怎么窘迫,母亲都要想方设法做几个好菜款待。我每次回老家,母亲总要逼迫着父亲去买好多菜,再叫上几个亲戚,开瓶酒,热闹一番。父亲要不去办,她还准不高兴,一个劲地埋怨。逢年过节,更要邀请一些亲戚朋友、特别是她娘家的至亲们,一起吃个饭、拉个家长,分散一下生活的压力,享受一下氤氲的温馨。

母亲虽然没读过书,但她知道学习的重要性,知道学习可以改变人生,学成了可以过上好日子,考上大学可以不再当农民,可以不再象她一样整天在田里忙碌、受苦。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偷懒不想去上学,母亲和姑妈两人抬着我,把我送去学校,我却使劲地拽着路边的桑树,又哭又闹。后来我上了重点中学,考上了军校,还成了一名国家干部。为此,母亲总觉得特别自豪。

母亲虽然没文化,但她善良、纯朴、知情达礼;母亲虽然个子小,但她勤劳、坚毅、不怕吃苦;母亲虽然一辈子在农村,但她节俭、好客、热情待人。如果说,我今天有了一点点事业上的“成功”的话,那都是得益于了母亲从小对我的言传身教和纯朴熏陶,是母亲让我养成了一种艰苦朴素、热忱待人的生活作风以及不怕吃苦、不甘人后的“倔强”性格。

母亲老了,但在我心里却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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