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掩护

“眼下已进入寒冬季节，战士们缺少过冬的棉衣，我们被服厂要加紧赶制一批棉衣……”1942年12月28日的早晨，在溧水白马岗上村李秀英的家里，一位微卷短发，身穿灰布短袄，十分精干的中年女子焦急地对另外两位年轻女子说。这位中年女子正是时任中共新桥区委书记的张真。而她对面坐着的扎着麻花辫子的年轻女子，是组织科长钟英。不远处立在窗前不时观察外面动静的人，是屋子的女主人李秀英。

李秀英来自溧水云鹤芝山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成年后嫁到岗上村。她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但干活麻利，聪明机智，积极要求上进。在接触了新四军以后，深受革命思想的感召，在溧水地方党组织的培养下，于1942年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由一名只会做家务干农活的农妇成长为一名共产党员，李秀英心里感到无比光荣和自豪。她积极参加革命活动，多次掩护革命干部逃出敌人的搜捕，立下无数功劳。当前，她的家就是革命同志开会议事的一个秘密地点。这天，张真和钟英就是约好了来她家讨论研究被服厂和兵工厂的有关工作。

“是啊，只是，现在被服厂原料短缺，根本没有足够的布匹，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想办法从高淳方面的同志那儿进一批货来？”钟英紧皱着眉头。

“可是，布匹目标比较大，得想妥当一点的办法安全进货……”

正当她们商讨着，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枪响。

“不好，肯定是鬼子来了！”站在窗前的李秀英立刻警惕起来。

“快撤！”张真飞快地扫了一眼窗外，见有村民慌张地跑过。

张真拉着钟英准备动身。李秀英眼睛盯着她俩看，心想，虽然她们穿了便衣，但是干练整洁，不像农民，万一遇到敌人肯定会引起怀疑。李秀英赶紧拦住她俩：“等等，你们不像村子里的老百姓，会被敌人认出来的，太危险了。”说着，她迅速地从里屋找出两件破旧的冬季罩衫，递到她们面前，催促道：“快快，赶紧换上我的衣服！”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说话的时候眼睛仍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张真和钟英均是我党干部，也是溧水抗日中心区的抗日骨干，是在敌方“挂了名”的重点抓捕对象。

李秀英又分别给她俩在腰间系上旧围腰布，头上包扎了黑头布巾，头发故意抓乱。两位女干部一下子成了地道的乡村农妇了。李秀英找出两只破竹篮，放上挖野菜的小铁铲让她们挎着，然后自己也挎一只菜篮，领着她们一起往村外走。

不少村民在路上慌慌张张跑着。有人小声喊：“鬼子来啦，人很多！”

又传来几声枪响，从声音判断，鬼子离村口不远了。

李秀英心里有些急，脚步加快，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但表面上仍努力保持镇定。“我们快点走，不要慌！”沉着干练的张真叮嘱大家。“嗯！镇定！”李秀英坚定地点点头，三人一起往村后快步走。所幸离鬼子还有段距离，她们很快就出了岗上村。

出村后，横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宽敞些的大路，一条是通往李巷的小路。李秀英思忖，如果走大路，虽然快一点，但是目标太大太招摇，容易被敌人发现。李秀英土生土长，对地形了然于心，她果断选择相对安全的小路走。果然她的选择没错，这一路她们并未遇到敌人，顺利到达李巷。那里是苏南新四军党政军首脑机关驻地，到达那里，张真她们就相对安全了。

死里逃生

顺利掩护同志安全出村，李秀英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与张真、钟英分手后，才稍稍放心往岗上村赶。但是这一天形势特别不妙，日伪军纠集了2000多人对溧水抗日中心区进行大规模“扫荡”，仅来到岗上村的就有数百人。敌人来势汹汹，随意开枪。一名伪军还拿着个扩音喇叭到处叫嚣：“乡亲们，皇军来啦，请你们交出躲藏在村里的新四军，交出新四军，皇军有大大的奖赏！窝藏新四军者格杀勿论！”

“小日本侵略我们的国家，抢夺我们的财产，杀害我们的同胞，居然叫我们交出抗日的新四军，做梦！”李秀英听着喇叭中的叫嚣，心里恨恨地骂着。她挎着菜篮子，想到地里挖点野菜作伪装，但是又想到家里只有一个年老生病的老公公在，不知老人家会不会遇到麻烦。李秀英十分焦急，丈夫在外，家里的事都由她来照料，可不能辜负了丈夫的托付。想到这儿，李秀英顾不上挖野菜，急急忙忙往家走。

“站住！干什么的？”不料在村口的池塘边迎面碰上了几个伪军，其中一个举着枪对着她问。

“我是老百姓，去地里挖野菜的，家里没有吃的了。”

“老百姓？”伪军仔细打量她，中等个子，短发圆脸，眼睛炯炯有神，虽是老百姓的穿着，却透着一股英气。“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啊？你是新四军吧？”

“我怎么可能是新四军，我就一个小老百姓。”李秀英语气坚定。

“哦，我想起来了，你叫李秀英，听说你跟新四军有来往！”伪军连骗带诈。

李秀英心里一惊，瞅着敌人确实有点眼熟，坏了，对方可能真的知道自己底细。不行，得沉着应战，千万不能承认。就是死，也不能暴露身份。

“老实交代，新四军藏在哪里？”敌人继续逼问。

“我说了，我就一个老百姓，怎么会认识他们，我没有看见他们。”

“那你一大早干什么去了？”敌人不信。

“挖野菜。”

“野菜呢？”

“听到有枪声，害怕，就回来了。”

“不老实！”敌人见问不出什么来，万分恼火。敌人看她身后有个水塘，顿生歹意，冷不丁将她猛地推进水塘里。

正是冬天，棉衣吸饱了水后直往下沉，冰冷刺骨。李秀英不会游泳，在水里拼命扑腾，溅起水花四射。

岸上传来“哈哈哈”的狞笑声，这些无情歹毒的敌人仍不罢休，又操起一根木棍将李秀英往水塘中间推，要置她于死地。

李秀英扑腾不动了，她呛了水，呼吸困难，浑身无力。死亡的阴影向她袭来，她想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难以生还了，可惜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等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她失去了知觉。

“就这么死了？扫兴！继续搜她家！”敌人见李秀英不动弹了，扔了木棍，又往李秀英的家里去。

此情此景，路边的群众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见敌人一离开，赶紧去捞李秀英。幸亏抢救及时，李秀英被拖上岸后，醒了过来。

“哐啷、哐啷！”李秀英的家被敌人翻了个遍，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部被砸了个稀巴烂。折腾了半天，敌人一无所获。

“老东西，快说，你们把新四军藏哪儿了？”家里只剩下一个体弱的老人，他是李秀英的公公。敌人开始盘问老人。

“我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哪里知道新四军？”

“妈的，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敌人一把将老人推倒在地，用枪托敲老人的嘴：“快说！”

“我不知道！”老人倔强地回答，誓死不吐露半个字。

“我就不信这些人不怕死！”敌人将老人拖到村口的一个空地，将他四脚朝天地抬起来，高举过头顶，再重重摔下来。

“嘭！”一声闷响，老人痛苦地呻吟着。

“看到没有，快把新四军交出来！不然你们就跟他一个下场！”敌人冲着旁边的村民叫嚣。

没人回应。谁也不说话。

“接着摔！”鬼子挥了挥手，又是一声“嘭”，老人再次被重重摔在地上。

始终没有人说话，村民愤怒地瞪着鬼子，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

一下，两下……老人不知被摔了多少次，最后呻吟声渐小，直到彻底没有声音，老人被活活地摔死了。

“爹爹，你死得好惨啊！”当敌人离开后，李秀英浑身湿淋淋地跪在公公的尸体旁痛哭。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她发誓，一定要继续抗日，消灭敌人，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机智诱敌

经过严酷的革命洗礼，李秀英很快地成长起来，不久，她被组织委任为抗日游击小组组长。她与游击队员们积极开展各项抗日活动，机智地与敌人斗争，经常袭扰敌人，配合主力部队战斗。

1943年2月的一天下午，一股日伪军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从邻县溧阳上沛埠扑向岗上村，企图对在此秘密开会的革命干部来个突然袭击。因为形势严峻，同志们有时不在家中开会，而是乔装成当地农民，以在菜地干农活为掩护，秘密商量工作。这天，李秀英正同区委书记梅章在村东的菜地里一边割韭菜，一边讨论怎样支援部队被服厂加快生产。一抬头，发现敌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在村口。李秀英冷静地向四周察看，东面是村庄，北面是平坦的农田，只有西南面是长着茂密松林的丘陵地带。她当即和梅章往西南方向撤离。

“在那儿，快追！”四个伪军发现了她们的身影，往这边追了过来。

李秀英边跑边思考着，与其两人一起被捕，还不如分头跑。梅章是区委书记，肩负党的重要使命，一定要保护她的生命安全。李秀英心里升起一股责任感：“我情愿牺牲自己，也要掩护梅书记脱离危险。”

李秀英分析着策略，边跑边喘着气对梅章说：“梅书记，我们分头跑，你往南面的芳山跑，我往西边跑，我们到芝山会合。”

“西边全是农田，你往那边跑会很容易被敌人抓到的！”梅章着急地说。

“我没事，我地形熟，先去西边，鬼子抓不到我的。你快去芳山——别忘了我们在芝山会合啊！”说完李秀英一个箭步折向西面的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情势紧急，梅章来不及仔细询问，也拦不住李秀英的行动，便听从了李秀英的建议，往南跑去。

“她在那儿！别让她跑了！”一个敌人指着在田间奔跑着的李秀英大喊。李秀英成功将敌人吸引到这边来。她看到梅章的身影很快淹没在树林里，心里也踏实了很多。现在，她要凭自己的努力脱离虎口。

李秀英拼命往前跑。这一带地形她熟悉，穿过农田前面就是毕山里村，村边有树林，山脉连绵起伏。只要她能跑进那片山林，就安全了。她回头看看，四个敌人的影子远远地跟着，看来梅章书记安全了。

李秀英脚下生风，在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上飞奔。路上倒伏着的干枯的茅草贴着窄窄的泥路，走上去滑滑的。李秀英是地道的农民，早就习惯走这样的小路。而敌人走这样的路显然吃力多了，还时不时摔倒。这就为李秀英赢得了时间，她与敌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到达毕山里村，一阵特别的锣鼓声响起，紧接着传来哭声。原来是村里有个胡姓人家老爹去世了，在办丧事，一大家子集中在屋前的晒谷场上披麻戴孝，哭的哭，劝的劝。李秀英灵机一动，跑进屋里，脱掉自己的外衣，跟主人要了一块白色的孝布包在头上，对大家说：“大家别怕，我是新四军，敌人来了，你们就说什么也没看见。”说完，她一下子跪在乌黑的棺材边，扶棺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把，样子看起来十分悲痛，像是死者真正的亲人。

村里有人认识李秀英，也知道她是新四军，都没有作声，他们自觉地掩护着她，在她身边一起哭丧。李秀英低着头混在人群里号啕大哭，外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她是谁。

不一会儿，那四个敌人冲了进来，大声责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新四军往这边跑？”

大家都摇头表示没看到。

“这么快她就跑没了？不行，她是不是躲在你们中间了？给我搜！”敌人不由分说，开始检查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是大家个个神情自然，没有惊慌。敌人问话时，大家也都说“不知道”。

一个敌人来到李秀英身旁，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家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李秀英像寻常农妇一样哭着丧，表情悲痛欲绝。

“这人是谁？”敌人指着李秀英问。敌人狐疑地抓住她的手看，她的手是典型的农妇的手，红肿的冻疮，手掌心里有老茧，手背上全是粗糙的裂痕。敌人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破绽。

一个满脸愁容的中年男人过来搀扶李秀英，说：“她是我妹子。三妹子，你别太伤心了，以后还有大哥我照顾你哩！”

“看来她一定是去别的地方了，走！”敌人垂头丧气。

待敌人走远，李秀英将头上的白布解了下来，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乡亲们帮我躲过敌人的搜查，秀英在这里感谢你们！”

“应该的，你为了咱老百姓，整天把性命拎在手上跟鬼子斗争，我们感谢你！”

几双手热切地与李秀英握在一起，李秀英感动地点点头，坚定地说：“我们团结一心，一致抗日，一定能打败日本鬼子！乡亲们，我走了，大家多保重！”

凭着机智果敢，在群众的掩护下，李秀英再一次安全脱险。此时，她心里还惦记着区委书记梅章同志，于是按照之前的约定，脚不停息地趁着夜色往南奔跑，赶着去芝山与梅章会合，以火热的激情投入到更激烈的斗争洪流中去。

选自《溧水红色故事》 南京市溧水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中共南京市溧水区委党史工作办公室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