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琼

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年了，但记忆深处，我总是想起皖南那个小村子，想起梦里那个水乡。

小的时候，每一个天亮，打开前门，就看到碧绿的江水在门前的青弋江堤下缓缓流淌着，它从奇美的黄山流来，经石台、泾县、宣城、南陵，在芜湖汇入长江。

每当春天来临，长长的江堤，草长莺飞，柳丝如烟。烂漫的野花欢快地摇曳在柳树下，狗尾巴草大摇大摆地舒展在石头缝里。阳光照在江面上，粼粼的波光似璀璨的金，直晃人眼。暮春时分，柳絮四下里飘飞，轻轻地落在头上、脸上、脖子里，柔柔的、痒痒的。

我和小伙伴们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上荡着秋千，数着江面上过了多少只船。每当一只大轮船经过，一轮轮波浪用力地袭向江边，汽笛声、惊涛拍岸声此起彼伏，绵绵不断。我们睁大眼、张着嘴的同时，心里面也涌起一层层波浪，既惊讶又骄傲，既害怕又高兴！

夏天的时候，江水漫上柳林，浩浩汤汤。傍晚时分，暑气不再强烈，晚霞映在水里，红艳艳的。孩子们纷纷跳入江中，嬉戏着、打闹着，胡乱地游泳着。我总是紧紧抱住柳树，用脚踢打着水，装作游泳的样子。而妹妹，揽在爸爸的肩头，游向很远。

有时候我疑心水面下黑色的漂浮物是来抓我的水猴子，吓得哇哇大哭，爸爸赶忙游过来，问明缘由，一把扯起黑色漂浮物，原来是柳树的胡须，我也破涕为笑。

当溶溶的月色洒满江岸，江面上、柳林里，到处都仿佛笼上了一层轻纱。蛐蛐在草丛里吟唱，知了在柳树间鸣叫。那发着光亮、一闪一闪的，是萤火虫。偶尔调皮的鱼儿也跃出水面，好奇地窥视着江岸，发出“哗啦”的声响。

前门青弋江不舍昼夜流淌着，后门有一片大大的池塘，池塘边种满了花花草草和各种果树。含笑花个头小小，香气却浓郁醉人；广玉兰亭亭立在繁盛的树叶间，如白莲花一样，圣洁、端庄。

最让小伙伴们羡慕的是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月季，她们不断地恳求我送她们一朵，我只好趁妈妈不注意，偷偷地摘下，飞快地逃走，拿到月季的小伙伴止不住地向我道谢。至于桃花啊、梨花啊，艳的像霞，白的胜雪，比美似的，骄傲地绽放在高高的枝头。

池塘里有很多鱼，年底打鱼塘的那两天，我可以大饱眼福。鱼塘的水慢慢被抽干，最后，大鱼、小鱼纷纷在快要干涸的泥水里跳来跳去。

爸爸和伯伯冒着严寒，打着赤脚站在塘里，用网兜捞，用木锹铲，用手捉。站在塘边的我们又着急又高兴，转来转去直跳脚。最后，大大的塑料盆、木盆都装满了鱼，抬回了家。而爸爸他们也全成了泥人。

但是塘里的鱼没有江里的鱼好吃，塘里的胖头、鲢子鱼，虽然个头挺大，可不管在肉质上还是滋味上，都不及江里小小的、细细的柳丁鱼那么细腻和鲜美。

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回到了家乡。很多年前，因为江堤改造，江边的房子已不复存在，小伙伴们也随着长大各自星散了。

目光所及，池塘干涸了，花草树木全都没有了，江堤的柳林也不见了，江水像生了一场大病，瘦了很多，浅了很多。

天色渐渐暗下来，几只麻雀急急地飞过，湿漉漉的地面一片空旷，只有北风呜呜地吹。

光阴似箭，物不是人也非，然而曾经的那个水乡，一直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