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热风把大地吹得绿肥红瘦的时候,我终于踏进曾经生活了十年的齿轮厂家属区大院。
距离上一次匆匆路过,已经隔了十六个年头。
走过坑坑洼洼的一段土路,来到大院门口,仿佛来到了上个世纪。四边的高楼、别墅都摆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这片低矮破落的红砖瓦房。
院区的大路已经变成羊肠小道,两边都被拾荒者插上宣示主权的篱笆,理所当然地种上各色当季的蔬菜,心安理得地吃着那份鲜嫩水灵。
大概这片土地的营养都被菜园子这位后起之秀吸收了吧,不然一排排房屋怎么会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去年邻居们一起出资,找工匠修缮了一次。修好的屋子像戴上了顶不合适的红色帽子,佝偻着身子,矮得让人感觉伸手就能触摸到它的脊背。
老房子太缺乏关爱了。早早晚晚,默默伫立。雨把它淋透了,风把它吹朽了,太阳把它晒老了。每天都守着难熬的寂寞,这不正像独守空巢的老人吗?
怀着愧疚而又忐忑的心情走进我家那一排院落。我一家一家念叨着,海浪家,小猛家,大鹏家,下面就应该是我家了。我数到名字的那些孩子,如果今天站在面前,我不见得能认出,而他们同样也认不出我来。他们长大了,我长老了。这房子、院子也长老了,它们已经是风烛残年。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仔细看还是原来的模样。一把锈透了的铁锁,没有阻挡得住我入门的脚步。
阻挡我的是满院子的茂盛和荒芜!
水泥地上竟然凭空长了好几棵树,高度超过屋顶。地上、墙上都是枸杞的藤条。记得当年离开时,整个水泥地是干净的,一方菜园子里只剩下几棵开着黄色花朵的油菜。
我踩着满地厚厚的枯叶和新枝,仔细探究着这满院子的“不速之客”是如何登堂入室的。
两个枝杈比我胳膊还粗的石榴树,就这么牢牢地长在大鹏家厨房的后墙根上。寂寞深院,我实在想不通,海浪家的那棵老石榴树怎么会让自己的后代穿过两座院子,跑到我家这里来生根,开花,结果。莫非是想和我家院子里的蜜蜂谈一场恋爱?树下厚厚的一层枯草上落满了石榴,数不过来,从枯萎的状态上看,应该子子孙孙,各个辈分都有。它们得是多么的执着!可谓“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真替石榴不值!
再看另外两棵杨树,已经长得有碗口那么粗。这两棵树应该是从最东边的那一大片树林里偷偷跑过来的,不知道是想把我家菜园里那肥沃的土壤占为己有,还是想和那棵石榴树相依相伴。
厨房的木头门已经躺倒在地上。门外面,镶嵌在水泥墩子上的白色洗菜池,因为水泥墩子的倒塌,也歪倒在一边。不过,岁月并没有在它身上留下痕迹,依然白得耀眼。
两间空空荡荡的正房,门、窗户都敞着。枸杞树的藤条尽显它的妩媚和妖娆,紧紧地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缠绕着窗户上的钢筋,甚至连晾衣绳子上都是它的窈窕身影,占有欲太强烈了。满地打滚的枸杞,一点也不淑女。
我站在一片荒芜中,回想着那个曾经充满烟火气的十年时光。在这个院子里,我的一双儿女度过了他们的幼年,撒下欢声笑语。我的唐先生一边要为整个厂子的运作操劳,一边还要为我们做好午饭再去应酬。我的父母每到先生出差就来家里帮我带孩子。我的侄女、外甥上学期间都曾在这里住过。
一个时代就这样剧终了。
这个荒芜的院落也要剧终了。好端端的一个朝气蓬勃的院落,在每一个星光陨落的夜,一遍一遍地数着寂寞,最终变得老气横秋。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明天起,我要砍树,砌墙。明天起,我要关心这方院落。明天起,我要做好规划。我想种一院蔷薇,这样,我就再也不用一到五月就流连于别人家的花墙,抬头低眉、心里眼里写满羡慕。我仿佛读到了来年,蔷薇用她的花朵书写的满院子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