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傅抱石诞生120周年|傅益瑶访谈录五
苦学乐知:傅抱石的知识积累与综合文化素养
2024-02-19 09:26: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赵启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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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傅益瑶是我国著名中国画家、“新金陵画派”主要创始人傅抱石先生的三女儿,她的青少年时代即是在她父亲傅抱石先生身边度过的,耳闻目睹或亲身经历了傅抱石先生晚年的绘画创作、家庭生活和社会活动。我们在她寓所进行了专题采访,请她对傅抱石先生的家庭生活、中国画创作、社会交游、爱好等相关问题进行回忆,以显现一代中国画名家特有的艺术风貌,展示出其独特深邃的内心精神世界。此为有关傅抱石的知识积累与综合文化素养的采访内容,有不少具体事例、历史细节均为首次披露。

傅抱石读书(1960年)

  赵为赵启斌

  庄为庄天明

  傅为傅益瑶

  傅:傅抱石是个苦学派,但是我现在没有把握说,我觉得他是相当的苦学派。

  庄: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肯下苦功夫。

  傅:你讲对了。我记得有件事吧,就是《雪舟》,研究雪舟。我妈妈做的录音更清楚,中间很长一段谈这个。我晓得我爸爸《雪舟》这篇文章很受欢迎,特别是日本山口逢春来参加世界文化名人授奖活动。其实在半年前这个事情就已经定下来了,我妈妈就跟我爸爸讲,这件事情如果要做报告,做文化报告的话,你要做点准备吧。我爸讲,这种艺术文化国际活动,肯定不行,我又不是党员,北京有的是人。我妈妈说,你别说,到时候恐怕还是要讲的。哪晓得我妈妈还就说准了呢。我爸爸说他不是党员,所以不能去做这事。虽然说是他老师,他会去,但是他不可能去做这个主体报告,哪晓得到了最后没有几天了,找不到人做,就叫傅抱石上。

  傅:沈左尧跟我妈妈讲,结果就关在北京饭店房间里面,三天赶写出来。

  赵:那累死了啊。又没资料。

  傅:没有。我就说傅抱石是做苦学做的,结果他的文章很大,就像人民日报一整大版的,竟然没有任何资料。他就在房间里关上门,不准他出来,服务员送菜送酒上去。不准出来,就这么写完的。写完了以后,我爸爸叫沈左尧去查了一下历史资料。沈左尧讲,竟然没有改几个字,年代、历史,特别是在日本山口那个地方,山口跟中国有交易,但是那个地方的大名,就是那个地方的首长,名字是什么,什么时代,怎么做的,都没有出错。后来我再看爸爸的文章,因为自己又做了研究,好佩服,好佩服。所以我才感觉到傅抱石是做苦学问出来的。

  庄:下苦功夫。

  傅:对。

  赵:必须下苦功夫,你不下苦功夫,东西出不来。

  傅:最后越纯越甜的东西恐怕都是苦的很厉害。

  赵:是的。

  傅:不是那么简单,我爸爸最恨人家说一句话。爸爸老讲,有好多干部要画,说“傅公啊,你把丢字纸篓不要的给我就行了。”我爸爸说,我有丢字纸篓的,我早就有用了,怎么会有丢字纸篓的东西呢。他以为每天就跟你吃饭一样的画画,就很简单的事情。

  庄:他是用心画的,有的人就画套路。

1956年在北京举办了世界和平大会后,傅抱石陪同日本代表团游龙门、杭州等,图为在北京颐和园,右一为日本代表团长山口逢春

  赵:傅抱石先生作为一个画家,有几千幅画,才六十刚露头,就把几千幅画画成,还有大量的社会应酬,名气越高应酬越多,真不容易。

  傅:不仅仅是应酬,还要开会,整天开会。

  赵:还有教学,还有家庭的家务杂事,他怎么抽出来精力来画三千幅画呢。

  傅:我现在想想我爸爸的老师金原省吾,这么厚的日记本!日记本上的字隔得很小,他不但在上面写,因为当时可能纸也比较金贵,反过来又在上面有眉批的那个地方写。哪天的日记,只有他儿子能够把它整理出来,里面的内容简直就是一部昭和史,昭和文化史。我爸爸写那么多信,后来文化大革命烧掉了一大批,还是蛮遗憾的,不然的话那时候,它就变成一个日本风俗集。

  赵:是啊,都是苦出来的。不是苦,是发自内心的兴奋,想干。要不然根本出不来。

  傅:而且一定还有快乐,不然的话真是煎熬。那也不见得,没有人逼你这么做。

  庄:就是乐此不疲。

  傅:对,一定要乐此不疲。

  赵:庖丁解牛,很得意的那种自我欣赏。

  傅:我最喜欢这个故事。他看的不是一头牛,而是里面的骨头。哪一个筋挑哪一个。我心想,这个也挺残酷的。不过他真的是做到了,真的是游刃有余的水平,绝不是那么简单。

  赵:一把刀九年不用磨,还锋利如新,这才叫艺术和技术结合。

  傅:对。确实做的很精。

傅抱石 《郑庄公见母》 40年代末

  傅:上一代人绝对没有快餐文化这个概念,都是慢慢的养。有些题目,特别是爸爸的画里,有一张画我忘记名字了,叶宗镐很熟悉。画他妈妈不肯见他的故事(郑庄公见母),我忘了这个故事。我爸爸没有跟我讲过,没有太多讲这个故事,我没有印象。这张画画得很认真,应该是一个重点作品。爸爸对这个主题的构思不是一天两天的,一定有很长的积累。又比如说文天祥的画,他的积累就看的出来,因为他经常提这个题目。还有好几次把文天祥的历史、人物都给我讲一下。昨天我讲,元人开始没有让他坐牢,对他奉为上宾。等到他坚决不干了,才把他放到牢里,到牢里后还逼他,拿家人来威胁他。这个时候他才写《正气歌》。这些故事很熟悉。我相信爸爸这些灵感是从很多出处来的。

  傅:我爸爸跟我说的一句妙话,他说你看到不喜欢看到的东西,千万不要多看,看到不喜欢看到的人,千万不要多盯。有些东西现在不能看,不代表将来不能看。“四王”现在不要看。为什么?技术很好,很多人一看“四王”以后就发现,中国画就集大成了。常常一卷进去就变成在技术的旋钮里转了。一定把自己的根基养足了以后,再看“四王”才晓得笔墨的某些要领在哪里。但是反过来,你先看“四王”,而没有自己的时候,根本拿不住要领,你把握不住自己,怎么可能赋万物为万物呢?

  赵:傅先生聪明在什么地方呢,他有加法,不止有减法,他的东西同四王的不一样。

  傅:我知道我爸爸的画有几张“抱石皴”的,同王蒙的特像。这回日本借了几张到纽约去,在日本我是看了很多遍了,中间就有专门临黄鹤山樵的。

  赵:他宋元的东西也学,“四王”的也学,然后往上推,一直推,金石等等,都用,他用加法。牧溪的绘画,南宋的减笔画不是正统,那也是中国的传统啊,也把它接过来。

  傅:牧溪不谈了。你知道我爸爸喜欢两个人,知道的不多,一个高克恭,一个査士标。

  赵:是的,它喜欢査士标。

  傅:我爸爸很喜欢这两个人,还画了不少。

  赵:他们在中国画正统中不占主导,但也是传统的组成部分,不能仅学“四王”,査士标也要学,高克恭也要学,南宋的牧溪也要学,都是中国的传统。他找到符合笔性的、气性的、甚至节奏上的东西,从宋元到六朝,然后到两汉秦汉,他一再琢磨。

  傅:从前画中国画,一定要做学问、做研究和画画并行。

  赵:画家没有文化不行,文化人也要懂绘画。

  傅:对。而且互相之间有关系,是互相。

  赵:傅老师,你爸爸当年看书的时间的时间都在什么时候?

  傅:我爸爸看书真妙,他半夜看书,而且看书看得非常的投入。现在讲起来,不能喝茶,我爸爸晚上是一杯茶睡觉的。特别是碧螺春,我爸爸经常会给我喝一口,我以前不会泡茶,但是会偷爸爸的茶喝,爸爸喝茶就跟他喝。他晚上看书,第二天起来会讲故事。

  傅:刚刚还不是讲儒雅嘛。这个雅字一定要代表儒字,儒字在里头,所以这种感觉很接近。他的兴趣很广,文、理、史、哲都读,研究美术史当然是他的职业和创作需要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著作。他是一个苦学派,傅抱石是做苦学问出来的。但他也从中获得了快乐,而且一定还有快乐。

傅抱石 文天祥像

(此文字稿未经本人审阅。文字整理:赵启斌 王金见 黄生志 于茈菲 王金强 陈长龙 赵一龙 黄亚兰 摄像:王金见 黄胜志 照相:赵连东。)

标签:新金陵画派;国画;艺术;傅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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