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会做月饼,她珍藏着一套做月饼的模子,上面有花鸟的图案。
说是做月饼,馅料跟今天的月饼是没有办法相比的。那时谁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把红豆煮熟、捣碎,加上点芝麻和白糖,把它们包到提前准备好的面团里,装到老式的月饼模子里蒸熟,就能打出一个个香甜软糯的月饼。中秋的月圆只有一次,外婆做的月饼一年也只能吃到一次,而且由于子孙辈的孩子太多,最后我们往往每人也只能分到一个月饼。
这一个月饼也不能随便吃,要等到中秋节那天晚上。母亲在院子里摆上小桌子,用月饼拜过月亮之后,她才把外婆送来的四个月饼分给大家,我和大姐二姐各得一个,母亲再把最后一个月饼从中间掰开,她和父亲各吃半个。我和姐姐们拿到月饼,谁也舍不得一下子把它吃完。我们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把月饼从中间掰开,吃一半儿,留下另一半儿第二天再吃,仿佛这样就能拥有两个月圆之夜,也能把月饼的美味多留住一天。
有一年的中秋节,我吃完半块月饼,又把剩下的半块月饼藏好,就跑出去找小伙伴玩。走出家门口没多远,忽然看到墙角处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我吓得转身想跑,却听那人有气无力地说:“渴,水……”我壮着胆子走过去,借着月光仔细瞅了一下,发现这人我也认识。她是住在邻村的一位老奶奶,女儿就嫁在我们村,她时常在两个村子之间来回转悠。因为年纪大了常犯糊涂,有时忘记了回家的路,村里人看到了,就会主动把她送到女儿家。
听到老奶奶说口渴,我回家去找了个碗倒了些凉开水,正要出门送水时,又看到水缸旁边放着半个月饼,也不知是哪个姐姐吃剩下的。我忽然想到,老奶奶口渴了,说不定也饿了呢,于是悄悄把半块月饼也拿了出去。老奶奶喝过水,站起身要走时,我听到小伙伴在远处喊我的名字,顺手就把半块月饼塞到了她的口袋里,然后转身跑去玩了。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床就听到二姐在哭,她跟母亲说:“我昨天把剩下的半个月饼放到水缸旁边,今天再去找就没有了,一定是有人把它偷吃了……”母亲安慰她说:“也许是你记错了地方,再找找看。”二姐继续哭:“我早就找了好几遍,哪儿也没有我的半块月饼。”听到这里,我有些心虚,主动把自己的半块月饼又掰下一半儿,递到二姐手里说:“我这儿还有月饼呢,分给你一块。”二姐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我,想说什么又没说,最终还是接下了我手里的月饼。
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大声说话,出来一看,昨天那位老奶奶的女儿,正拉着老母亲的手路过,要把她送回到邻村去,她跟一位路过的邻居说:“我娘昨天又犯糊涂了,差点找不到家,我好不容易找到她,还在她口袋里发现了半块月饼,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给的……”我听到这里,忽然又开心起来,因为“偷”了二姐半块月饼送人的自责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我哼着小曲转身要走时,却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母亲撞了个满怀。她看着我满脸掩饰不住的小得意,用手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用嗔怪又充满怜爱的语气说:“你呀你……”我想,母亲大约是窥破了我的秘密吧,正暗自忐忑时,她却又悄悄递给我半块月饼。原来,她还留着和父亲分吃的那一半月饼呢……
外婆已去世多年,如今的中秋节,我再也吃不到她亲手做的月饼了。
二姐也早就忘记了当年丢失半块月饼的往事吧?但那年中秋,母亲最后悄悄塞给我的那半块月饼,其实是对我帮助别人的一种嘉奖,它成了我心中最甜的回味,一直甜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