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伯牙
2021-10-24 20:09:00  作者:高士林  
1
听新闻

□ 高士林

  我常常想,一个人与山,与水,与草,与木,与鱼虫,与花鸟,与名胜,与古迹,与历史文化,与先贤名达……能否相遇,相遇多少次,冥冥之中仿佛是订了某种契约的,就像我们的一生将要写出多少文字一样,由不得自己,是命中早就注定了的,注定了的东西,你是绝对超不出那么一个范畴的。

  当我沿着小溪拾级而行时,一尊巨大的塑像吸引了我。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塑像前——俞伯牙,面对溪水十分专注抚弄琴弦的俞伯牙。2300年了,不知经过了多少世事的轮回,在这样一个不曾择期的好日里我与之相遇了。这不是命中注定的又是什么呢?

  我凝望着神态专注的俞伯牙,在心中问:不是“摔碎瑶琴焦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发誓终身不再弹琴的吗?为何还这般雅兴,不减当年?

  我想,像俞伯牙这样的士大夫,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世事,相遇了多少山山水水与世人,以其地位及学识,让其醉心结交的不应该是一个山野村夫,而应该是那些王公贵族,那些达官贵人,那些纨绔子弟,那些阿谀奉承之徒。然而,他醉心结成金兰的却真真切切的就是一介草民——钟子期,就是为了这个隐居在山中以砍柴为生的钟子期而摔了瑶琴,终止了他一生的追求与爱好——

  那是一个风云多变的时代,那是一个王公贵族府里时时歌舞升平的年代,作为一代琴师,弹奏的曲谱有几人能理喻其真意?又有几人能懂得那宫、商、角、徵、羽所诉说的意境与内涵?然而,就在那个晚上他找到了这个人,找到了改变他一生所追求的人,也为后人找到了一种日渐厚重的文化。与其说是找到了,还不如说是遇到了。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所注定的吧?

  那天,天色已晚,加之又是雨后天晴,奉晋王之命来自己的故国楚国办完事后的俞伯牙,心情是少有的轻松。望着故乡的山山水水,有一种无以言喻的快感和依恋溢上心头,于是,他命船夫停泊船儿小憩于山坡。他便从乌篷船里走到船头,夕阳西下,山色青黛,水波潋滟。故乡的景色太美了,美的东西是容易拨动情弦的,也是容易助长雅兴的。也许抚琴是他心灵情感宣泄的最佳方式,或许是久存心中的感叹在澎湃,于是,他摆上他的七弦瑶琴。

  谁知,刚刚拨动琴弦,还不曾抒发自己的情致,“咚”的一声,断了一根琴弦,伯牙好生惊奇,多少年来,不曾有过,未成曲调先断琴弦,难道是上天要我止乎于琴?难道是有人在偷听我心之音?他疑惑中抬起了头,好一个山野樵夫,盘坐于岩石之下,那样凝神倾听,不觉大笑:“山野之夫也能听琴?”那人气宇不凡地来到船边说:“大人,山野没有听琴人,也不应有抚琴客啊!大人是不是选错了地方,那音韵应该是在王公深院,醉生梦死之地?”……简短的对话更使伯牙震惊。

  于是,伯牙续好琴弦,轻轻地弹拨——

  “巍巍乎高山。”

  伯牙不答,略微停顿后又轻轻地拨弄——

  “潺潺兮流水。”

  伯牙闻之急忙推琴而起,上岸便邀樵夫上船:“贤士,贤士,失敬失敬!深山之美玉!”

  于是,两人携手同坐,吐不完的心声,论不完的琴艺,道不完的慨叹……相见恨晚,投机投缘。知音,知音,两人结为金兰,互道姓名,伯牙,子期;并相约,来年的中秋再来此地相聚。

  身为晋国大夫的伯牙,在官场上已混迹十二年了,按理,应该是被官场世俗所同化,那晚与子期的不期而遇,早该丢到九霄云外了。然而,他没有——

  第二年的中秋节,伯牙践约再次来到了他与子期相遇的地方——汉水之滨,马鞍山下。他下了船,迎接他的不是与他相见恨晚的钟子期,而是子期的父亲。钟父告诉他:“去年你走后,子期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临终前说死后将他葬在那坡上,等你来时与你相会……”钟父哽咽悲切地指着他们曾相遇的地方。伯牙失魂落魄地来到那座已长满了蒿草的荒冢边,好生悲哀地焚香祭祀毕后,摆上瑶琴,席地而坐,眼望子期的荒冢泪眼婆娑地抚着瑶琴,一曲《高山流水》从他的手里,从他的心里,从他的潜意识里,奔放着,流淌着,旋转着……

  抚罢,他望天长叹:“子期不在,我为谁弹?”于是,举起他心爱的瑶琴,重重地摔在了子期的坟头,并发誓“终身不复鼓琴”……

  望着神态安详手抚琴弦的俞伯牙,看着前来与他合影的那些男男女女,我仿佛听到了《高山流水》正在我的周遭萦绕。我懂了,2300年来,那渐次厚重的一种文化的底蕴,并不在于那一故事的铺叙,而在于故事的本质与内涵。正如司马迁在《报任少卿书》中所言:“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是啊,人世间能拥有以诚相待,心心相印的知己,该是多么的幸运啊!

  我慢慢地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俞伯牙那双修长的手指,在历史的长河里不停地拨弄着“真诚、和谐、感恩、友善”的手指。触摸中,我倒觉得2300年离我是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了;更觉得一种文化的延续,一种美德的承传是需要许许多多的后人来打理,用诚挚的心来打理的。

  说实在的,触摸俞伯牙也许就是我此刻接触一种人文、一种文化的根最为接近的一种方式吧。我也知道,我这轻轻地触摸,是永远也触摸不到一种文化的深邃及厚重的。

  凝望俞伯牙的塑像,心中不停念叨着——伯牙,永远的伯牙!

标签:弹拨;琴弦;瑶琴
责编:高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