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亚子与良师益友邹容
2021-08-06 16:55: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李海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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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邹容与柳亚子的交往鲜为人知。首版《革命军》有柳亚子的赞助,柳亚子由改良到革命的转变,邹容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

  1903年初,柳亚子和他的姑丈蔡冶民、好友陶亚魂经同里金松岑先生介绍,加入了“中国教育会”。同年3月,柳亚子和蔡冶民、陶亚魂一起赴沪进入中国教育会创办的爱国学社,作为附课生借读。与此同时,在日本的“革命军中马前卒”邹容(1885─1905)团结了一批同学,剪掉了留学生监督姚文甫的辫子,惩罚了这个封建守旧的民族败类。事后,邹容被迫离开日本回国,1903年4月到上海寄居在爱国学社。同在爱国学社,柳亚子就与邹容熟识了,同时认识的还有爱国学社总理蔡元培、国文教员章太炎等人。

  邹容

  邹容《革命军》

  邹容随身带来了一部书稿,题为《革命军》,以反清革命和民主共和为主旨,在爱国学社,最终修改而定稿。柳亚子反复读了几遍,觉得文笔犀利,慷慨激昂,富于战斗性、鼓动性。《革命军》用通俗的文字,阐述中国人民反对满清皇朝专制统治的革命民族思想,揭露封建统治者对广大人民残酷压迫的罪恶,列举了清朝政府专横血腥的大量事实,激发民气。邹容指出,中国人民要取得“自由平等之幸福”,必须起来革命,推翻清皇朝的封建统治和消灭几千年来封建专制的政治制度。邹容在书中尖锐地驳斥了当时改良主义者把革命说成是“瞎闹”,革命党是“乱人”、“暴民”等种种污蔑,热情地歌颂革命事业的伟大,认为革命是“至尊极高,独一无二,伟大绝伦之目的”,革命是“世界之公理”,是“顺乎天而应乎人”、“去腐败而存良善”、“除奴隶而为主人”的事业。邹容指出“我中国欲独立,不可不革命”,“我中国欲长存于二十世纪新世界上,不可不革命。”强调献身革命是每一个人不可推卸的责任,革命是全体人民共同的事情,绝不是少数人私有的东西。《革命军》还吸收了西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思想,提出了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的政治主张。邹容认为推翻清朝政府后应当建立一个自由独立的“中华共和国”。这个国家主权独立,任何国家都不得干涉它的内政。在这个国家里,男女平等,没有上下贵贱之分,人人享有言论、思想、出版的自由;同时人人都有纳税、服兵役的责任等等。

  柳亚子读了不禁击节赞赏,立即约蔡冶民、陶亚魂共同捐资,于1903年5 月,由大同书局出版,这就是首版《革命军》。

  1903年6月8日和9日,上海《中外日报》连续刊载了一篇鼓吹保皇反对革命的《革命驳议》。章太炎和邹容读了非常愤慨,决定撰写《驳〈革命驳议〉》予以反击。章太炎撰写首段,接着请柳亚子、蔡冶民各写一段,邹容撰了结尾,还拟了一个笔名“汉种之中一汉种”,发表在6月12日和13日的《苏报》上。这是柳亚子第一次参加言论界的笔战,从此以后,柳亚子的政论文章一发而不可收。

  爱国学社是一座熔炉,邹容是柳亚子的良师益友,柳亚子在那里完成了一名自命维新党到真正革命者的飞跃。

  章太炎

  蔡元培

  金松岑

  不久,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学社发生了内讧,6月19日,学社脱离教育会宣布独立。柳亚子与蔡陶三人是凭中国教育会会员资格入爱国学社作附课生的,因此不得不离开学社返回家乡。柳亚子返回黎里没有几天,震惊中外的《苏报》案发生了。《革命军》出版后,章太炎在《苏报》上连续刊登介绍文章,而且在这之前不久,《苏报》发表过章太炎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因而清政府早就注目章太炎和邹容两人,伺机查捕。1903年6月29日,上海租界工部局的外国巡捕和清政府的警探终于联合行动,查封了《苏报》报馆,第二天在爱国学社逮捕了章太炎,7月1日,邹容不愿太炎先生一人受迫害,前去自首。柳亚子闻讯非常着急,急欲赴上海探视并设法营救,可是家里母亲无论如何不答应。前回柳亚子要剪辫子,母亲就扬言要自杀,这一回假如不听她的,也许真会闹出大乱子来。柳亚子没法子,只好托金松岑先生捎信捎物,给邹容和章太炎二位带去。悲愤地撰写了《有怀章太炎邹威丹两先生狱中》:

  祖国沉沦三百载,忍看民族日仳离。悲歌咤叱风云气,此是中原玛志尼。

  泣麟悲凤佯狂客,搏虎屠龙革命军。大好头颅抛不得,神州残局岂忘君?

  这时,柳亚子撰写的《郑成功传》在《江苏》杂志第四期发表,邹容和章太炎在狱中读了分别给柳亚子写信。在信中,二人对柳亚子的文章非常赞赏,也谈了狱事。柳亚子曾在他主编的《复报》上摘要发表邹容的信,录如下:

  人权志士足下:奉致枚公书,得近状,审足下以支那之大陆,尚有某某,不以其微贱忽之,感甚感甚。某事国无状,羁此半年,徒增多感。幸得枚公同寝食,迩来获闻高谊,耳目一新。奈某愚钝,不堪造诣,且思潮塞绝,愿尽文字的国民责任,念而不能。得足下活泼之文章,鼓吹国民,祖国前途,或有系耶!……狱中消息,又转伪京,俟有来文,然后定议。专此,敬候起居侍祉!弟邹容谨上。

  邹容这封信在“祖国前途,或有系耶”之后,原有一段长文,竭力鼓励柳亚子努力学习英语,以求增长知识放眼世界。这一段话在《复报》上发表时被删去了,后来原信又被虫蛀蚀没有保存下来。柳亚子听从邹容劝导去学英语,但是因为口吃而没有成功。

  1904年柳亚子前往金松岑先生主持的同川自治学社高级班读书。5月21日, 上海租界会审公廨宣布,判处章太炎监禁三年,邹容监禁二年,罚做苦工。宣判后,二人被囚在提篮桥监狱,俗称西牢。自治学社一放暑假,柳亚子直奔上海,找到蔡元培先生,向蔡借用探监许可证,前往西牢探视。蔡元培先生表示,许可证可以借用,但探监规定极严,每月持证只可探视一次,每次只限去一人,探一人。也就是说,看了邹容就不能看章太炎,看了章太炎就不能看邹容。蔡元培看出柳亚子的犹豫,就说蔚丹只有20岁,判二年,到明年的今天就出狱了,相见之日反正长着呢,这一次就先看太炎先生吧。于是柳亚子探视了章太炎先生,请章代向邹容致意保重身体。可哪里知道,这次的决定终使柳亚子与邹容这一对莫逆之交成为天上人间的永诀,造成柳亚子终生的遗憾!

  1905年4月3日,邹容暴死狱中,年仅21虚岁,距离出狱已不满三月。噩耗传到自治学社,柳亚子捶胸顿足,泣不成声,和泪写下了《哭蔚丹烈士》二绝:

  白虹贯日英雄死,如此河山失霸才。不唱铙歌唱薤露,胡儿歌舞汉儿哀。

  哭君恶耗泪成血,赠我遗书墨未尘。私怨公仇两愁绝,几时王气划珠申。

  1905年暑假,柳亚子急急奔赴上海,打听邹容遗骸。仍旧由蔡元培介绍,柳亚子结识了义葬邹容的义士刘三,这位“黄衫大侠一流人物”与柳亚子一见如故,“江东侠客多情甚,伴我驱车吊国殇”(《海上赠刘季平》),在刘三的陪伴下,几经曲折,先坐船再坐车又加在羊肠小道跋涉,才在华泾的烈日荒草之间找到邹容的墓地,柳亚子肃立墓前,行礼致敬,禁不住热泪纵横,悲痛欲绝。

  邹容犹如革命的催化剂,正是他使柳亚子迅速从改良走向反清,朝着革命的道路不断奋进。

  记得在1903年5月的一天,金松岑在上海长乐意酒楼请客,出席者有章太炎、邹容、柳亚子、蔡冶民、陶亚魂等人。席间,邹容、金松岑、章太炎纷纷撰诗作画题字。邹容先在蔡冶民的一柄折扇上题了七个篆字,“保罗心事卢梭书”。这时邹容正向蔡冶民的柳亚子二人介绍西方18世纪民主主义启蒙思想家及其著作。保罗(paulos)也译保禄,《圣经》中初期教会主要领袖之一,据《新约全书》载,他起初反对耶稣教,迫害耶稣教门徒,后来相信耶稣,将基督教传至小亚细亚和希腊罗马等地。《圣经》中《罗马人书》《哥林多人书》等是他所撰。蔡冶民和柳亚子二人的思想发展轨迹与保罗有所类似,先前保皇,走维新改良之路,来到爱国学社后逐渐倾向反清革命。卢梭,全名让·雅克·卢梭,法国启蒙思想家,主要著作是《民约论》。邹容推荐了《民约论》,蔡冶民和柳亚子读了觉得很合胃口。“保罗心事卢梭书”使用了互文手法,文省而意存,完整地理解应是:保罗的思想及著作和卢梭的思想及著作。邹容落款是“为吴江壮怀画象 蔚丹”。壮怀,蔡冶民自取的别号。其实这也是为柳亚子画象,言简意赅地刻画了蔡、柳二人当时的思想信仰。

  邹容为壮怀(蔡冶民)折扇书“保罗心事卢梭书”

  接着,邹容又与金松岑在柳亚子的一柄折扇上合作,金松岑先在扇子的一面画了一名军士,雄纠纠地吹军号,邹容在另一面写了“中国少年之少年”七个篆字,作为柳亚子的别署。梁启超自称“少年中国之少年”,邹容与他相较,认为“中国少年之少年”比梁氏更激进更年轻更有魄力。这是对柳亚子的一种激励与鞭策。早年柳亚子是梁启超《新民丛报》忠实的读者,柳亚子把梁启超看作自己思想上的私淑者,文学创作上的偶像。而当结识了邹容这位良师益友之后,柳亚子认识到,无论帝党还是后党都救不了中国,要救中国只有反清排满,尽管反清排满带着狭隘的民族复仇主义,但柳亚子的思想毕竟从保皇发展到了革命,起了质的变化。这个质的变化,正是结识邹容后短短几个月内完成的。

  这次聚会不久,《苏报》案发,邹容、章太炎拘禁在狱,痛心疾首的柳亚子对中外反动势力的凶残本质有了真切的感受,也使开了眼界的柳亚子进行了深刻的思考。这年秋季,柳亚子写下了长篇五言古诗《放歌》82句,从清政府黑暗腐败中华民族灾难深重起笔,呼吁反对封建专制,要求民主共和;反对帝国主义侵略,要求中华民族独立自强;反对孔学的纲常理教,宣扬西欧启蒙思想家民主、自由、平权诸学说。在诗中,柳亚子热情讴歌了法国的卢梭和英国的斯宾塞这两位杰出的西方启蒙思想家,特别是那几句:“卢梭第一人,铜像巍天阊。《民约》创鸿著,大义君民昌。胚胎《革命军》,一扫秕与糠。”

  1906年,柳亚子结识了正在筹建健行公学的中国同盟会会员高天梅和朱少屏,由他们介绍加入了中国同盟会,又经蔡元培的介绍加入了光复会,自称是“双料的革命党”,思想在革命的道路上又迈进了大大的一步。健行公学成立,柳亚子被聘为国文教员。他以激进读物《黄帝魂》为教材,向学生讲授《苏报案》,章太炎的《驳康有为书》,还有柳亚子与章太炎、蔡治民、邹容合撰的《驳〈革命驳议〉》。在教书期间,柳亚子与高天梅、陈陶遗一起租赁了健行公学后面的一所房子,取名为“夏寓”,经常召开会议,转送秘密文件,接待过往联络的革命党人,夏寓其实就是中国同盟会江苏分会的机关部。这时,正是保皇的立宪派与革命的同盟会进行论战最激烈的时候。革命派的主要阵地是《民报》,由刚出狱的章太炎主编,立宪派的主要基地是《新民丛报》,主编是梁启超。柳亚子以他在同川自治学社创刊的《复报》为武器,向反动的清皇朝发起一次次的猛烈进攻。为了适应论战,柳亚子把《复报》油印改为铅印,单张扩大为单行本,每期达三万字。不用清廷年号,改用黄帝纪年,封面“复报”二字使用反文印刷,寄寓反清光复之意。柳亚子自己以邹容所赠予的“中国少年之少年”为笔名,撰写白话文,从《复报》第三期到第十期连载《中国灭亡小史》,后来多次以“中国少年之少年”为名发表《女界钟序言》等通俗易懂的宣传文章。

  邹容对柳亚子的影响不仅非常强烈而且异常深远。直至1945年国共两党重庆谈判的时候,柳亚子还套用邹容在《革命军》中赞颂华盛顿和拿破仑的成例,用以赞颂斯大林和毛泽东。

  主要参考书:

  柳亚子《自传.年谱.日记》 柳亚子《磨剑室诗词集》

  柳亚子《磨剑室文录》 《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

  《南社史长编》 郑逸梅《南社丛谈》

  中华书局1961年3月版《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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