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市,让我放慢脚步看看你
2021-02-07 09:01: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 张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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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菱角市地处南京老门西,在升州路西段下浮桥的南侧。相传明清时,此处为菱藕集贸市场,故名。

  我家是1984年春节后搬迁到菱角市95号独幢楼的。至今记忆犹新的是,那天搬家的卡车刚驶入菱角市与来凤街、毛家苑的三岔路口,忽闻锣鼓与鞭炮齐鸣,我跳下副驾驶室拨开人墙一望,正见一群大爷大妈们端茶、递烟、送热毛巾,把自来水公司施工人员伺候得乐颠颠的,于是乎,掘道、接管、装表,引水入户顺风顺水,没得二话。

  后来我才知道,老门西当时正临市政改造工程建设,菱角市拓路扩道就要在元宵节后全面动工。按规定,一旦新的道路沥青路面铺就,3年内严禁再“开膛破肚”扰民。

  这条街巷有多处大杂院。住在那里的老百姓为“3年内不得损路”无不闹心。为什么?只因为他们曾向自来水公司集体申请接水入户,却一直杳无音讯,如果拓路工程完工之前还不能在家里用上自来水,那又得等3年,你说能不急吗?

  据说,最后是与我家同幢楼里的一位市机电公司领导闻之动了恻隐之心,在计划外拨了数吨市场紧缺的镀锌管材,解决了自来水公司燃眉之急,使之派出队伍赶来施工,也才有了前述的一幕。

  菱角市连接的来凤街,街巷不宽,也不长,一站公交车站的距离之间有不少企业,如国家大型骨干企业南京第二机床厂,劳动密集型的南京袜厂、南京华东光学仪器厂和上规模的南京第三塑料厂等。这些企业员工总数早就逾万了,故每天上下班早晚高峰时,那人流、自行车流把整条街挤得满满当当,蔚为壮观。车铃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那时集庆门城墙尚未掘洞打通,连接来凤街与菱角市的下浮桥便成了咽喉通道,每天都会上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街头活报剧。为了挤进人流快速通过,骑车人跳下车秒变“车骑人”。特别是某个时段,有毛纺厂上千女工下班,那是百凤归巢,只要年轻女工出现,帅哥们皆抢先让道、引颈张望。久而久之,挤来让去,下浮桥不免成了男女青年牵手的“鹊桥”,但究竟有多少对终成眷属,无考。

  更要命的是,每天工厂上班时间段与双塘小学孩子上学时间重叠,小学生过下浮桥时每每险象环生——挤在桥中怕被踩踏;挤到桥边又怕坠河。于是学童们各显神勇,年龄大一些的前冲后突,左躲右闪;年龄偏小的,钻天觅缝、哭着嚷着。那个时代好人多,常见力气大的叔叔拎起小学生扛在肩上,一声高呼“别挤,别挤!让列宁同志先走”(当时在社会上流行的前苏联老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中的一句台词)而“招摇过市”。

  那些年刚刚“搞活”,鼓励农民进城。于是每天大清早赶来卖菜、卖鸡蛋的郊县农民,在下浮桥的两头贴路边摆摊铺点,招徕生意。遇到上班高峰时段,地摊上的菜蛋瓜果不免会被自行车轱辘辗轧,被乱脚踩碎,由此引发的小摩擦不断。我亲眼见过一位农民兄弟见秤杆被人踩断索赔又不成时,高举着秤砣要砸人。一农妇一篮子鸡蛋被人踢翻,气得她把篮子里所剩鸡蛋全都砸向人群……

  说起来,菱角市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后期人气最旺。那时各企业生产蒸蒸日上,这里每天流动的工厂消费者就有一两万。盛夏时节,郊县农民开着拖拉机拉来几万斤西瓜,只要经下班人流“扫荡”一遍,便所剩无几了。

  在二机床厂正大门马路对面,有孟令军、孟令华兄妹开的炒货铺,瓜子花生哪天不炒上七八锅?靠着庞大的工人老大哥小大姐消费群,“孔氏品牌”炒货好名声远播四方,现在已成为南京的行业排头兵。靠近液化气站开的一家回民盐水鸭,鸭肉嫩,皮光鲜,尤其是老板斩鸭子瞬间散发出来的鸭骨髓清香,常常镇住了液化气的臭味。因为买盐水鸭人多排长队,送液化气罐的卡车常被堵在液化气站外的马路上装卸钢瓶。

  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下浮桥在以后的4年半时间里进行过两次加固、加宽,现在快车道上可并驶3辆公交车,两边慢车道也可以开“桑塔纳”了。令人可惜的是,随着下浮桥和菱角市道路的拓宽,原先路两边连成片的商贩群日渐稀疏,李家大肉面、陈家包子间、马家锅贴店等逐渐消失,就连桥堍开了20多年的水果棚子也不见了影踪……

  当年,人们喜欢把南京第二机床厂简称“二机”,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企业,在菱角市形成“厂城”文化生活圈也笼住了当地居民——厂大礼堂放电影可买票入内,挂个号就能在厂医院看病,去厂澡堂洗澡凭月票……孩童上个托儿所、幼儿园什么的,不是“二机”家属的居民只要托人找关系,小孩也能去报到。

  1985年开年不久,随着经济“调控”银根紧缩,二机大批原材料的采购也遇到了资金短缺问题。为此,全厂职工响应号召当月缓领工资,一时成为业界佳话,市委办公厅为此还发文表彰。

  不过,《南京日报》在头版头条位置报道时却出现了重大差错。该新闻见报的当日上午,我还在家蒙头大睡,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进门的是二机宣传科曲科长,他让我赶紧穿好衣服跟他走。

  我睡眼惺忪,跌跌撞撞,只听曲科长说报社总编电话打到厂办,传我去接。听曲科长说话的意思,好像总编要找我“算账”。那时很少有人家里装有电话,BP机、手机都还没问世,报社领导急着找我,也只得把电话打到了二机转接。

  接过电话我才弄清楚,见报的那条二机新闻,主标题错了一个字,将“二机职工找到了当家做主的好形式”中的“式”,错成了“武”!什么是“好形武”?错得也太离谱了!

  我当时还在电话里瞎狡辩,回道:“式与武,在古汉语里通假。”电话那头顿时吼了起来:“通你个头啊!市委C书记正火冒三丈要处理责任人,你等着挨处分吧!”

  出了这样大的“低级错误”,我顿时懵了,曲科长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但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昨夜我并没有上班,是在家轮休的呀!不过,报社同仁出错我脸上也无光,自此再没跨进二机的大门一步。

  二机宿舍区的围墙外有一座建校近百年的小学,上个世纪30年代初,校名为铜坊苑国民简易小学,直到解放后更名为南京市双塘小学。1994年我女儿上二年级时,将她从坡斜路陡的拉萨路小学迁来该校,她的同学大部分是学校附近的企业职工子女。双塘小学办学追求学生的全面发展,体能锻炼抓得很严。女儿入学翌日早晨就被同学督促到校围着操场跑了18圈。“懒觉不让睡,长跑浑身累”,于是她就自编了一首打油诗,至今还记得几句:“欺我年纪小,逼人少睡觉。背起炸药包,我要炸学校!”为此,我女儿被班主任狠剋一顿后,“钦定”为体育课代表,每天负责全班同学的晨跑,而且还必须拽着她那当爹的懒虫一起跑!

  光阴如梭。我家在菱角市整整住了20年,于2014年春举家搬入软件大道的新居。这些年,但凡路过菱角市,我都会放慢脚步东张西望:过去那连片的民居大杂院再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整片的商品楼房,虽街巷宽阔、建筑整齐,却少了市井烟火气。如今,在二机老工业“遗存”上,建成了南京市国家领军人才创业园,那里已聚集了150多个新型创业企业。

  某日,我又一次走进二机“遗存”,斜阳下那里早已物是人非,只有路边不多的几株大树还能唤起我不灭的记忆。而让我眼睛一亮的是,大门正对面的孟家兄妹品牌的炒货分店尚在。健步入内,要了两斤五香花生米。装包时,老板又抓了两把放进袋子里,说见我眼熟。  (2021年2月1日写于南京)


作者张长宁,1954年生于南京,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先后在南京日报、新华日报报业集团从事新闻采编业务长达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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