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瑜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在陶渊明《归园田居》笔下,桑树传达出特有的生活与乡土气息,有桑的地方,就有人家,桑林也就成了家园的代称。
我从未见过大片的桑林。记忆中的桑树与白胖的蚕、柔滑的丝织品、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相连,一派生机盎然。某天,见友人网上求助,“家里蚕宝宝太多,求桑叶。”我看到群友提供桑树的零星线索,或在乡下某个废弃的厂房边,或在某小区围墙外的荒地上,想着桑树在孤寂之地茕茕独立,不禁怆然。
上小学时养过蚕。蚕小的时候,选择嫩桑叶剪成丝喂养,待它们蜕皮长大些,就可以铺上完整的桑叶。老宅附近的桑树不多,几经蜕皮,蚕宝宝们食量激增,容身之所从纸药盒换成了竹匾,对桑叶断供的担忧几乎成了我那时的梦魇。一个周末,父亲略显神秘地对我说,带你去个地方吧!父亲用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载上我,一路骑行到他二里地外的同学家。打过招呼,父亲便引我绕至屋后园的河边。河水清澈,土圩边长着几棵树,不算高大,但也葱郁。走近一看,锯齿型的叶子,巴掌大小,光滑油绿,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桑叶。摘一片,脆生生作响,轻风吹过,桑叶的清香扑面而来,河水倒映着我与父亲采桑的欢乐场景。我第一次养的蚕们也终于结出饱满的茧,修成正果。
老宅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拆迁,我们搬到市中心后,更少能见到桑树了。又一次与桑树打交道,差不多是二十年后,为了同样上小学的女儿养蚕。桑叶仍是难寻,每次采桑叶,都像打游击一般,又是父亲帮我们解了燃眉之急。他找到了离小区不远,桥墩旁的一棵桑树。桥边是车流不息的大马路,倘是不仔细瞧去,这株小桑树真不易发现。桑树的根斜斜地扎在水泥缝隙间的泥地里,桥下是一条浑浊的水沟,桑树既矮,叶片也小,采摘时需要斜侧身躯,一手努力去够桑叶,一手抓住桥墩,防止侧翻进水沟。那时候,父亲已是年迈,且疾病缠身,这些来之不易的桑叶更显珍贵。
许多年不再养蚕,我的父亲也到了另一个世界。每次经过那个桥堍,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株小桑树。尽管出于环境整治需要,如今它被斫砍掉大半树干,更显弱小,却依然在顽强地生长,青涩的嫩芽随风曼舞。我看着它,眼前仿佛浮现出《背影》里的画面,父亲蹒跚地走到桥堍边,慢慢探身下去,并向左微倾,显出努力采桑叶的样子,桥堍如同朱自清笔下的铁轨,只是父亲的身影非但不胖,而是那么的消瘦。
“桑树生叶青复青,知君颜色还如故。”维桑与梓,连系着我们的命运之根。年复一年,春风又生,那些幼小倔强的桑叶,同儿时巴掌大的油绿桑叶一起,早已融入我的骨髓与血脉中,家乡、土地,父亲、童年,一切在我与桑叶的故事里鲜活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