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2020-05-12 15:41:00  作者:王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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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我的老家就苏杭之间,位于苏州吴江和浙江乌镇的接攘处。我的老家现在很美,老百姓的生活也越来越越好,真的象“人间天堂”一样。但是,在40多年前的我儿时的记忆中,我的老家绝对不是文学家笔下的“天堂”。

小时候,家里还是很艰苦的,一年到头几乎吃不到几回肉,长年累月的就是咸菜就稀饭。那时候,天天盼的就是过春节,因为春节的时候有肉吃,特别是肥肉,经常是“滑”进肚子里去的,还没尝到肉的味道,就已经吃完了。

最痛苦的是在“双抢”农忙时节,现在回想起来还很后怕:天还没亮就得下地,一个蓝子里放一盆稀饭或几个饭团,这就是一天的口粮;插秧的时候,头顶烈日,或身披雨衣,连续十多天弯着腰不停地重复着一个机械动作,腰疼得就象要断了一样,手指头很容易碰到硬物而破裂,两条腿长时间地插在烂泥里,很容易感染,感染后就会破皮溃烂,又痛又痒,腿上还会爬满蚂蝗,但你还得在那儿咬牙坚持;

割稻子或麦子的时候,则又是另外一种艰苦,有时候,一镰刀下去,3个手指头的指甲盖会被同时削去了一半,血流如注,但是,糊把泥,找片桑叶,用根稻草一扎,还得继续干活;收割完了,还得一捆一捆地扛回家,一个刚上初中的小男孩,100多斤的担子挑在肩上,似乎并不显得很重,只是一天下来,整个瘫在床上,真是动弹不得;到了晚上,还得挑灯夜战,在成堆的蚊虫簇拥下,伴着昏暗的灯光,忙着脱粒稻谷,这活还真是非常危险,记得有个邻居,实在是太累了、太困了,一个打盹闪失,整个上半身差点就裁倒在高速运转的脱粒机上……

有过这样的儿时经历,离开老家后的几十年来,我就再也没感觉过什么是苦、什么叫累!

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叔叔和姑姑们都对他言听计从,有着绝对的威信和大哥风范。父亲对我们很严厉,只要他的眼睛一瞪、目光一射,我和我弟弟就真的连个屁都不敢放。父亲的脾气很暴躁,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经常会因为一些琐事和母亲吵架,有时候还会动手打我母亲,母亲也是个犟脾气,丝毫不让,所以,家里会经常性地吵吵闹闹,“贫贱夫妻百事哀”。

父亲在当地还是个能人,虽然才上了2年小学,但他很有主意,记得还在我上小学前,我会经常跟着父亲他们去很多地方,因为父亲会养蜜蜂,蜜蜂需要在不同的季节去不同的地方放养。父亲还很有思想,在我小时候,他给我灌输得最多的就是“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希望我和我弟弟长大后一定要“跳出农门”,所以,他每次从镇上回来(农村需要经常性地几个人一起摇着船去城镇捡生活垃圾,运回来用作农田肥料),都要给我带几本书,有时候是故事书,有时候是算术题,有时候是广播电视大学的英语教材,逼着我在家看、在家学、在家听。

记得上初一的那个暑假,我头戴斗笠、身穿雨披,在绵绵细雨中插秧,我在众人面前,突然间喊出了一声“上天没有这么个长梯,入地没有这么个深洞”的痛苦的哀嚎。父亲当时大声地训斥我:“乱叫有什么用?不想吃这个苦,就给我好好用功学习,考上大学,别当农民!”所以,只要我在认真看书学习的时候,父亲总会体谅我偷懒少干点农活。

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我小时候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终于考上了我们当地最好的高中,还是江苏省重点中学。但是,中学离我家有近30里路,那时候,连自行车都没有,更谈不上汽车了,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轮船,而且一天只有一班,还根本买不到船票。所以,上高中的时候,我是住校生,基本上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去学校的时候,都是挑30斤米、走30里路,再加一罐母亲拌好的咸菜,好在一路上有不少同学相伴同行,倒也有趣。

每个月的生活费加伙食费大概需要7元钱,包括1分钱打一壶开水,1分钱蒸一盒米饭等等,但已经很奢侈了。遗憾的是,上了高中以后,无论我怎么努力,我的学习成绩总是不尽如人意,有时候还掉到中等偏下。同时考上高中的还有一名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同学,她的成绩却一直能保持在前几名,相当的出色。因此,每当考完试,我都不敢回家,更不敢见我父亲,因为父亲会对我严厉地训斥:“连个女孩子都不如,给我死了算了”,骂完之后,更是棍棒相加。但是,每次打骂过后,父亲又会耐心地跟我说:“儿子啊,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多用点功,一定不能再跟你爸一样当一辈子农民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很严厉,让我很惧怕,但有时又让我感觉很温暖;他是个农民,但他又很有思想,绝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当农民,再吃二茬苦。后来,我终于考上了大学,而且还上了军校。再后来,我弟弟也考上了大学,而且进入了科技行业。每次,老家的一些乡镇干部路过我家,都会指指点点地说:“这家人家不得了啊,2个儿子全都考上了大学,一个在外面‘当官’,一个在省城‘发财’”。每当这个时候,总能发现父亲嘴角的一丝淡淡的笑意,还有那眼角放出的光芒,但他总要说一句:“在城里不容易,喝口水都要花钱”!

是的,二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都“有了出息”,作为父亲,那是一种何等的光荣和骄傲?几十年过去了,我自己都早已为人父母,但我们哪个人不是天天盯着孩子的学习?唯恐自己的孩子掉在了起跑线上,唯恐自己的孩子学习不好而考不上好大学,唯恐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没出息!殊不知,在那荣耀的背后,更是父亲的辛苦,再也没人在他累得干不动的时候给他搭把手,哪怕在他感冒发烧、生病住院的时候,也看不到儿子的身影,有时候连个电话的问候都是那么的吝啬!

世上只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最大公无私的,只有父母才会把心掏出来给子女,可怜天下父母心!时间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眨眼之间,连我自己都已头发花白了,父亲脸上的皱纹则更多了。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对我的关怀却从来没有间断过。

记得我结婚的时候,家里的存折上只有5000元钱,但父亲拿出来给我的时候,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而他自己喜欢吃咸菜啃萝卜干的“坏习惯”却从来没有改变过;每次他感觉我需要急用钱的时候,他总是轻轻地跟我说:“家里的钱都在你妈那里,你去找她拿吧”,但我于心何忍?每次看到我要把旧衣服、旧袜子扔掉的时候,他总会批评我,“还挺新的,干吗要扔掉呀?我就喜欢穿你穿旧了的军装,宽宽大大的,穿着舒服”。每次过年回家,他也总会对我说:“买这些东西干吗?家里什么都不缺,浪费钱” ……后来,父亲一天抽2包烟的习惯也突然间改掉了,而且戒得是那么的坚决彻底!酒也不喝了,说是喝不动了。荤菜更少吃了,说是牙齿不行了嚼不动了。

是的,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几年前,我过年回老家,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都和我讲:“小民啊,你爸都70多岁了,拖拉机车就不要再让他开了!”我知道,前几年随着家里的农田越来越少,父亲充分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开起了拖拉机车,帮人拉拉水泥、运运建筑材料,挣点小钱,贴补家用。父亲都70多岁了,运一车水泥80包,每包100斤,还要帮人一包一包地搬下来、再垒好,这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干的活吗?是的,听了邻居的话,我的眼眶湿了,胸口一阵阵地发疼,我跟父亲说:“爸,拖拉机车真的别开了,或者你就当个爱好玩玩,别再想着挣钱了”,因为,我知道,父亲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真的什么事都不做,也许他还真的会闲出病来。可是,父亲却跟我说:“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再说,总能换两个钱,贴补点家用。我心里不放心啊,你弟弟还好,经济上有点小钱了。可是你不行啊,一个公务员,一年就挣这么点钱,还有二个儿子,我还想帮你多分担一点,给你减轻一点压力!”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我真的想当一回我父亲的父亲,让我来为他操点心,让我来帮他多分担一点压力。

父亲是一个农民,一个纯粹的农民,但他更是一个有着纯朴的思想觉悟的农民。十几年前,我从部队转业后到了海关工作,在组织的关怀下,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也当上了一个系统内的小领导。记得有好几次,父亲跟我说:“小民啊,我们是农民出生,你现在已经很好了,相当于县长级别了,日子过得去就行了,少跟人家比这比那的,钱是没多没少的,够花就行了”,“我知道你在部队呆的时间长,养成的性格比较直,但酒要少喝,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特别是现在,政府要求严,千万不能违反规定”,但父亲说得最多的则是,“当领导要好好当,好好工作,一定不能让人家说闲话,一点错误都不能犯!”父亲的话很简朴,没有奢华的词语,但道理很直白,通俗易懂。4年前,组织上让我交流到了盐城海关工作,好几次,我跟父亲说:“爸,我到盐城工作了,你什么时候带着我妈来盐城住几天,让我好好陪陪你”。父亲说:“盐城我是一定要去的,去看看你的工作环境,去敲打敲打你。但我有个条件,我和你妈去盐城,第一,要住在你的宿舍,不能住宾馆;第二,要吃食堂,或者让你妈自己做,不能去饭店吃;第三,不能用公车,我和你妈自己坐公交车出去转悠。”我知道我父亲的想法,他觉得他儿子是个公务员,自己花钱去饭店花不起。

我也知道父亲是个“活地图”,不管到了哪里,他都会独自一个人骑个自行车出去,几天转下来,大街小巷比我还熟悉。更为关键的是,我知道我父亲总希望他儿子能够严格要求自己,绝对不能占公家的便宜,更不能犯错误。去年,父亲终于带着我妈来了趟盐城,那是我开私家车去接的,住的是组织上给我安排的宿舍,更没花公家的钱出去吃饭。所以,父亲特别高兴、特别放心,还跟我说:“明年我还要带着你妈再来一趟”!

一点点、一滴滴,一桩桩、一件件,不管是近的、还是远的,也不管是几年前的、还是几十年前的,我都是那么的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而且我会记住一辈子,终身难忘!父爱如山,想说的,想讲的,还有很多很多,几天几夜也说不够,几天几夜都写不完。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地地道道的既朴实又严厉的农民,一个能把心掏出来给儿子的农民,一个特别希望儿子有出息的农民,一个绝不希望儿子犯半点错误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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