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生|饺子的温度
2025-06-02 22:33: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孙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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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的温度

□ 孙秀生

  小区门口那家哈尔滨水饺店的灯光,总会穿透黑夜。橘黄色的光晕里,蒸腾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勾勒出山水画样,面香与馅香的撕咬,将过路人的脚步轻轻挽留。推门进去,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有面皮的麦香,有肉馅的鲜香,还有葱姜蒜末在热油里爆过的焦香。老板娘系着条蓝布围裙,手上的面粉扑簌簌地往下掉,像下着轻柔的小雪花儿。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故乡的冬天。塞北的雪下得厚实,基本都能没过脚踝。每到除夕,母亲就开始张罗包饺子。她揉面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面团在她掌心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案板前,她手腕起落间的擀面杖声,比任何新年钟声都令人心动。“一个褶子一份福”,她总这么说。我踮脚数着她在每个饺子上捏出的褶皱,看那些雪白的月牙儿在高粱秸秆穿就的锅盖上整齐排好,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童年的记忆里,母亲包饺子是一桩大事。我经常会偷吃生馅,被蒜末辣得直吐舌头,于是母亲就笑着用沾满面粉的手指戳我脑门:“小馋猫!”灶台边的等待漫长而甜蜜,直到第一锅饺子在沸水中浮动成一尾尾沙丁鱼,氤氲的雾气便模糊了所有贫瘠的岁月。

  记得参军前夜,二叔带我去镇上吃送行饺子,那天我吃了估计有一斤多。二叔基本没怎么动筷,他的旱烟袋在桌上磕得“嗒嗒”响,说:“多吃点,到了部队可就吃不上家里的味儿了。”如今他坟头的蒿草都换了几茬,可那天饺子的热气似乎还在眼前飘荡着。

  南方军营里吃饺子机会不是很多,逢年过节偶尔会改善一下,都是食堂大锅煮的,破皮露馅是常有的事,漂在汤里像一只只小白船。我们几个北方新兵偷偷往汤里倒辣椒油,吃得满头大汗,仿佛这样就能吃出家乡的滋味。

  重庆军校的夏天,蝉鸣声里我第一次尝到蘸辣椒油的饺子。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把各自的乡愁包进五花八门的馅料。队长说军人要像饺子皮,裹得住千般滋味。毕业那天,我们把好几箱山城啤酒都喝得精光,还用饺子在餐盘里摆出各自今后的方位。

  军校毕业后到了东北,每次晚上加班后会跑到军营边上的小吃店要上一份水饺,老板娘总会多送一碟糖蒜。当酸菜馅饺子端上桌时,我会迫不及待地往嘴里扔,根本不怕烫,只是咬破个皮,那股酸香就蹿上了鼻尖。老板娘笑着说:“想家了吧?”我喉头一哽,鼻子便有些酸涩。

  去年冬天,听说同学老韩因脑瘤去世了,不觉间心生酸楚,感叹生命无常。当年我俩在重庆时,曾就着一盘三鲜馅饺子喝光一瓶“沱牌”。如今我的微信里,老韩仍然站在通讯录行列,每逢佳节,明知道不会有回复,但还会不由自主地送去问候,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些关于一壶沱牌一盘水饺一曲青春的念想。

  离家在外的这些年,吃过南方的三鲜馅,也吃过北方的茴香馅,可总觉得少了那个味儿。如今儿子吃饺子时,也会学起我蘸酱油蘸蒜泥。我看他被蒜泥冲得直皱鼻子的样子,忽然想起母亲当年经常数落我:“跟你爹一个德行!”

  晨跑经过水饺店,老板娘正在剁馅,菜刀在案板上敲出“咚咚”的圆舞曲。这声音让我放慢脚步,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饺子要皮薄馅大,人生要外柔内刚。”玻璃窗上的雾气渐渐散去,热腾腾的白气里,仿佛能看见那些爱过我们的亲人,正围坐在记忆的餐桌前。

  人生如煮饺,浮沉之间,百味入馅。有些味道,注定要漂泊半生才能品出酸甜苦辣;而有些温暖,又总会在三餐四季中烫着心口。

标签:饺子;老板娘;水饺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