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磨刀匠
□ 方述怀
晨光漫过老城屋脊时,总带着点刚醒的惺忪。我偏爱趁着这朦胧的光线,绕着老城慢慢行走。街道上,环卫工人正挥洒着辛勤的汗水,忙碌的身影与洒水车扬起的水雾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为了避让水花,我踏上青石台阶,抬眼便看见青年桥桥头那个熟悉的身影——磨刀匠。他正不紧不慢地摆着家什,铸铁的磨石在晨光中泛着幽幽的青光,几只盛水的罐头瓶整齐排列。这一刻,我对这位磨刀匠的好奇心油然而生。
“师傅贵姓?”我轻声问道。
“免贵姓诸。”他应着,手上动作未停,递来的马扎还带着柏木的清香,边角磨得溜光,显见是用了许多年。我接过顺势坐下,“诸师傅,哪里人呀?来县城多少年了?”
“明觉镇人,到县城也有十来年了。”说话间,他随手拿起身旁一把菜刀,左手三指轻扣刀背,右手执刃如执笔,推拉间水珠在刃口绽开细小的浪花。我又问他磨刀的手艺是祖传的吗?他笑着摆摆手道,“哪有什么祖传呀!早些年在生产队割麦子的时候,我就带一块废旧的砂轮或者带块青砖放在地头,给乡亲们用。谁家镰刀不快了,就来磨一下,后来大家都觉得自己磨得不锋利,索性让我帮着磨,一年又一年,我就成了义务磨刀人。”
谈及磨刀的诀窍,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像缀了两颗星星:“磨刀啊,靠的是耐心。手中的力度得稳稳拿捏,刀口向前推要重些,向后收则要轻些,还得适时在刀背上洒点水,增加滑度。”他轻声细语地与我攀谈着,“后来包产到户,一到收麦的季节,还是有老乡早上晚上拿着生锈的镰刀请我帮着磨一下,我哪好意思推拒,就欣然应下了!”他的话语中,透着一种朴实的善良与对乡邻的情谊。然而,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收割机来了,机械化一条龙生产取代了传统的人力劳作。镰刀和砂轮渐渐被搁置在偏房的角落,如同被时光遗忘的旧物。
诸师傅的儿子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很快在县城成了家。儿子心疼两位老人在农村生活不易,多次劝说他们到县城一起生活。初到县城,老两口一时难以适应,整日待在屋里,鲜少出门。偶尔在小区听到窗外有人吆喝“磨刀——收废品”,他心里那根弦突然被拨动了,一个想法悄然萌生:何不在离家不远的青年桥上摆个临时磨刀铺子?有客人来就磨磨刀,象征性地收点辛苦费;没客人,就出来坐坐,看看城里车水马龙的热闹光景。他说得轻巧,这一坐,就是十多年。
是呀,在这瞬息万变的时代,那些被机械化浪潮淹没的老手艺,此刻正以另一种方式在城市褶皱里生根——不是为了谋生,而是让那些被遗忘的温暖与记忆再次苏醒。诸师傅从最初对城市生活的不适应,到主动投身其中,拾起自己的擅长,又为城市居民带来便利,他不正是我们城市生活中的一道靓丽的风景吗?
当诸师傅的砂轮机再次转动,那“嗡嗡”的声响,仿佛是岁月在低吟浅唱。我忽然懂得:所谓城市的烟火气,从来不是霓虹闪烁的繁华,不是车水马龙的喧嚣,而是有人在钢筋水泥间,固执地守着一份打磨光阴的温柔契约,那是对生活的热爱,对传统的坚守,对这座城市化不开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