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玩美好
2024-02-16 20:16: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凌子  
1
听新闻

  童年总有美好记忆,好奇乃儿童天性。我写的第一首诗,居然与玩有关。那回,父亲和当代课教师的二舅难得一起喝了点小酒,突发奇想考考我,其实是想试试“鲤鱼跳龙门”的梦想而已。

  灯火如豆,二舅和父亲的脸都有些恍惚。八仙桌上,酒干了,汤也喝完了。我被逼着做功课。二舅说:写首诗,表达一下真实心愿。那时,十一二岁光景,读村小,疯也似的痴迷着轴承车。

  一听“真实心愿”,我来劲了,在往嘴里扔进一颗滚圆的炒黄豆后,下笔写下了平生第一行诗句:车迷爱轮车。似通非通,大实话。二舅瞥一眼,不作声。炒黄豆在齿间咀嚼,发散出原野的芳香,我的意马哒哒奔驰。第二句为“夜思车上坐”。二舅两眼发光,父亲的眼神寒似刀。

  悬崖勒马,强抑着才升腾起的快感,竭力向“正业”靠拢。借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思路,我把最后两句写得不伦不类却斩钉截铁:“我今方醒悟,定辞轴承车。”明显是向父亲寒似刀的眼神妥协,也是向两眼发光的二舅表决心,邀功。

  马马虎虎,算过了关。但做作业时,再不允许轻佻地往嘴里扔喷喷香的炒黄豆了。这让舌尖很难受,有时几乎让笔尖短路。

  轴承车,要推着跑。这在坐汽车如坐飞机的年代,最大可能满足了乡间孩子的“极速”欲望。拥有轴承车,恰似拥有奔驰轿车。不过,轴承车没有厂家生产,都得自制。自制的关键是要有轴承。这在当时是极大的难题。好在镇上有一家轴承厂,厂里总有一些次品或淘汰品。得到一大两小的轴承,男孩子的头颅会昂得比得胜将军更胜一筹。一块木板,后端装上一横轴,轴两端安上两个轴承,即成车轮;木板前端中央挂上一竖轴,轴底配上大轴承,方向盘告成。人坐在木板上,双手紧扶“方向盘”,后背上小伙伴一发力,轴承车在水泥地上“轰鸣”起程,大有飞机起飞的架势。忠诚的小伙伴,一路奔跑,不断给力,轴承车便再接再厉,不断冲向前方。我与弟,天生合作伙伴,因此,我们的梦想之旅基本顺畅。一抵终点,自觉换座。而大多数的合作,不牢靠。有的小伙伴力气太小,耐力又不够,这般坐车,磨磨蹭蹭,老大不爽。于是,轮到另一小伙伴充当动力时,一肚子窝囊气就往歪处出,拼命用力,拼命追加,把车推得“飞”起来,叫驾驶员手发软腿发抖,不到目的地就告饶让座。更有甚者,起始一推就把车推倒了,这也得下车,谁叫你技术不过关。好在伙伴会不断更换,水泥场地上,有的是伸长脖子候补的啦啦队——情状恰似一只只争相引吭的小公鸡。接二连三的翻车、撞车,此起彼伏的奔跑、叫喊,满头是汗,满脸通红,呼啦啦轰隆隆,三五辆木板轴承车,让冷寂的空场平地升腾起“冬天里的一把火”。乡村的寒假生活,为之丰满而温暖。

  不知道,成长岁月中,是否有人当起专职司机(奢侈演绎,当为赛车手)。有一点可以肯定,普遍拥有私家车后,当年的小伙伴准会念想起推坐轴承车的快乐一幕。

  住校念初中,“定辞轴承车”成定论。每周往返往村镇,沿公路步行,总撩起某种驰骋冲动。以致,行走中逼真地做起一个白日梦:一辆吉普车,疾如飞鸟,洒脱掠过广阔舒展的麦田,驶向村庄,驶到当年的空场上。炊烟袅袅,母亲守望村口。

  童年的第二大游戏,滚铁箍。那是个技术活,有窍门,如同玩呼啦圈,一旦“呼啦”起,则游刃有余。铁箍就地取材,不像轴承稀罕难求。农家木桶,从农具到家具,铁箍是必配件。桶总有毁损时,铁箍便在孩童手中彰现“剩余价值”。个别精灵鬼,搞到粗钢丝,央求家长仿造圆箍,一上场,银光锃亮,音质脆响,特显摆。

  滚铁箍用“叉”,“叉”极简便。或在竹竿前绑一铁片弯钩,或直接用一根粗钢丝一端钳出一个浅槽。玩耍时,铁箍往地上一投掷(手法高雅,竟与当今贵族保龄球如出一辙),“叉”顺势“推”上。接下去,你走箍也走,你跑箍也跑,功夫全在叉上,而一切皆在掌控中。纯熟的境界,箍、叉、路、人合一,心想哪儿箍往哪处滚动。记得当年,玩箍最拿手的是绰号叫“小山羊”的小伙伴,个矮,头大,目光炯炯。轴承车没他份,但铁箍到了他手里,那真是玩具一个——就像赶着的山羊与牵着的猎狗,乖乖,须臾不离身。水泥场上,“小山羊”能躲开横冲直撞的轴承车,把他的铁箍滚到轴承车前生后世都不可能抵达的边缘地带,安然无恙且稳稳当当。村道,弯弯曲曲,有陈旧的砖石路、原生态的硬泥路,以及零星断续的水泥路。“小山羊”滚着铁箍上学去。出发迟,作冲刺状,铁箍铁叉摩擦得嚓嚓响;时间宽余,则“闲庭信步”,铁箍铁叉缠绵得如鱼儿喋呷、儿女昵语。

  我玩得平庸,一度迁怒于铁箍劣质。我用的箍,是粪桶旧箍,锈迹斑斑。玩过一阵,略生光,然箍圈表面终究凹凸不平,如村头麻子好婆的笑脸,慈祥有余美欠缺。我把心事告诉给同班一好友,想不到,那小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竟打起家里一对新粪桶的主意。粪桶一般上中下箍三个箍,一个都少不了。底端的一个不起眼,但承重,往往最先脱落。一脱落,粪桶也就不管用了,这叫“脱底”,引申为“完结”。当我俩一人一只新铁箍兴高采烈登场时,同学的父亲拄着一根扁担出现了。雷声轰鸣,拳头与雨没落下,谢天谢地!

  兴致蔫了。从此,我们不玩铁箍了。花明总在柳暗后,春风再度玉门关。过大年,掼洋片。这游戏掺杂了若干“赌博”成分,非但来劲,还上瘾。“洋片”为香烟包装纸,折叠成小方块。玩耍时,每人出一张,面值最大者拥有最先“开掼”权,依次轮换。开掼后(把一摞“洋片”面朝上往地上一掼,覆面赢进),余再“开拍”(用手掌拍击地面,掌风吹覆者赢进)。::

  说实在,掼洋片与清纯的童年氛围极不吻合。但每个时代的游戏也总存在某些“灰色地带”,反过来,也折射出某种特有的时代印记。

  计划经济,国家包办一切,香烟凭票供应。记忆中,能拥有或赢到的,顶级为“红中华”;其次为“牡丹”;中等为“大前门”“上海”;往下是大众的“飞马”;再下便是不入流但仍有相当市场的“劳动”“勇士”。依稀还有一个“胜利”牌香烟,大概处“飞马”“劳动”间。总之,乡村地面上掼得啪啪响的烟壳子,脱不了一个评判——低档。好在,全国人民的消费层次也就一个“低档”。告别掼洋片后,竟有人落下了一个“雅病”——收藏烟标。亦喜亦悲,就凭那点掼洋片的资本,演绎成“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高雅,当属“缘来如此”的意外?

  说过了土不拉叽的“地面玩”,再来有点文化气息的“台面玩”。这不多,说来可怜。绝不像网络时代虚拟世界——不缺精彩,只欠玩不过来的心跳。

  第一是打乒乓。上世纪七十年代,寰球小小而乒乓球大大,绝对“国球”,男女老少都玩;而国手庄则栋、李富荣们,更是家喻户晓。乡村小学操场总有几块水泥板,课间见缝插针,一片球起球落的嗒嗒声。

  同伴中只有一副乒乓板。单面,圆柄,粘一张薄薄的粒子胶皮,这在乡村小学生眼里无疑是最高配置。乒乓板的主人比我高一级,与我邻居,父亲在外当工人,常给家里寄钱人则不常回家,系村中稀有的“四属户”。一到星期天,天高皇帝远,我们便聚集一起,卸下门板作乒乓桌;门板中间搁两块砖,砖上横一根竹竿,充当球网。老鼠接尾巴,一边一串,比赛。人多,“乒乓桌”只有一个,因而,没上场的总催上场的,且极不光明地祈祷“选手们”快快下台。谁都不耐烦,谁都不痛快。因而,打过一阵后,自力更生,土法上马,纷纷自制乒乓板,另辟新天地。一时间,几乎人手一板。那些球拍,奇形怪状,五花八门。我的大致呈圆形,略大于巴掌,原材料有一个木疖,怎么都规避不了。于是,就像苹果被咬一口,不圆满。而今调侃,或可与最时尚的某国际名标识产生联想?

  第二是拆钟表,这是私密的事,美化的表述为科学探索。如果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那么好奇就是最惹事的顽童。十一二岁,怪念头与想法不可扼制勃发。经受了几次“丢钥匙”的灾难后,我学会了躲进小楼成一统。补充注解一下,那时,农家孩子都有一枚家门钥匙挂在脖子上或藏在某个地方,玩疯了,钥匙忘了、丢了在所难免,惩罚也就在劫难逃。这几乎是农村孩子,特别是早当家的贫家男孩共同的梦魇。家里有一个闹钟,珍贵如公主,摆放在父母床头,滴答滴答娇响。这让我辗转反侧且百思不得其解。里面有些什么,是什么让指针不知疲倦不停跳跃。能装起来的东西一定拆得下,而拆得下的东西也一定能重装上。不知是哪来的信念驱使我动手了。拆下钟壳,一看,里面挺空荡,齿轮、发条尽现眼前。于是,这儿摸摸,那儿拧拧,我把能拆下的都拆下了。破坏与建设从心理学上讲,可能都是一种潜意识。拆到高潮处,一声雷鸣,父亲回来了。天色瞬间漆黑。昏昏沉沉,在惊悚与不可饶恕的自责中,潜入梦乡。

  梦醒,冲动犹存。一看见那小闹钟,一听到它清脆的走针声,手指忍不住发痒。铤而走险,再拆卸。一路挺进,竟把个小闹钟搞得一如五马分尸。弹弹指针,敲敲齿轮,探索的快感阵阵潮涌。糟,上学要迟到了!糟,复原没辙了!

  痛定思痛,金盆洗手。当收音机里传出京剧唱词“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时,我再也鼓不起“革命”的勇气。收音机饭盒大小,红灯牌,外观线条分明色泽乌亮。守着收音机,父亲一副陶醉模样。“红灯高举闪闪亮”,而红灯半导体中的奥秘,我是注定猜不透了?!怎样的无奈,怎样的沮丧。多少年以后,当我自觉好奇心淡漠,生命之轮早已滑过童年时光。父亲的手艺极佳,而我的动手能力极差,这与“深度玩”的夭折,是否关联?

  童年的生活很贫乏,童年的游戏也很匮乏。但实实在在,真真切切,我们玩过了一回,玩过了一程。这是成长的财富,也是探索世界的历练,从某种意义上讲,比当“神童”还值得。

  岁月不停留,跑得快的当年伙伴,开始跃迁为“老一辈”。童玩的专利与特权,也将接力传递。“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但愿,记忆深处还留存着一份原初的童玩音像。

  没有游戏的童年是不完整的,只有虚拟游戏的童年是不自然的。

标签:轴承;铁箍;游戏
责编:管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