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人的雪缘
2022-01-30 12:53: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束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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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是自然界中天地沟通的温柔信使,到她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雪,更是自然界馈赠给人类的一场场诗的盛宴,只要你稍作思考,那些与雪相关的诗词就像雪片一样向你飞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其《小雅•采薇》篇中的诗句,把出征戍边归来的羁旅之人回乡情切、渴望没有战争的复杂心态,通过自然界景物的变化给轻松地表达出来,收到了以乐景写哀怨而倍增其哀怨的艺术效果。

  唐代大诗人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诗句,让人想起他那“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浪漫不羁的诗句,其合理想象与艺术夸张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走进诗人设定的那飘舞雪花、似真似幻的艺术天地,让你很想去亲身体验触摸那比鹅毛还要大、如同草席地毯一般的巨雪,风雪会给人类带来寒冷的意识早已不复存在。

  那位叫岑参的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在西北边关要塞为老朋友武判官回长安而饯行时,专门作了一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诗的开头四句是这样的:“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塞北关外边陲,风疾草折雪飞,在南方还是八月炎热暑天时,这里即已寒风凛冽,白雪茫茫,但诗人心中装着的是为国家守卫边防的责任与战胜敌人的信心,在他的眼前,那漫天飞雪犹如千千万万棵梨树绽放出的梨花,在寒风中散发着清香。

  雪,不仅是历代迁客骚人吟咏的对象,也是政治家笔端的灵感来源。一代伟人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不仅抒了出了他作为政治家的豪迈激情,也奠定了他在中国诗坛上的杰出地位。

  雪,是大自然的娇子,与天地日月同在,与风雨雷电同在,我们如果用“雪”作“飞花令”,其在中国历代诗歌中出现的频率无疑是居于前列。

  雪,不仅在胡天西域边陲起舞,在漠河塞北大河两岸起舞,在青藏雪域高原起舞,构成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在长江两岸的中下游地区,也有她那舞动的倩影。

  紧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名句,杜甫那首《绝句》后两句就是“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老杜在他的成都草堂中就可以领略到“西岭”雪景风光。由此可见,我国西南云、贵、川地区,自古在冬天就是雪花飞舞的世界。君可知否,地处吴头楚尾、长江下游的古邑金陵,在冬天下下雪,更是寻常之事。

  今日之南京有许多别称,但“金陵”“石头城”“建业”“建康”“江宁”是其“大号”。南京虽然是六朝加上明朝的“七朝古都”,但将南京作为政权都城首选的不是孙权的东吴地方政权,而是司马氏的东晋王朝,东吴政权正式建立时的首选都城是湖北的鄂州(今武昌),南京只是它的迁都之城,当时称“建业”。东了晋时期,南京称“建康”。也就在那时,南京诞生了一位因雪而起的“咏絮才女”谢道韫。

  据《晋书•王凝之妻谢氏传》及《世说新语•言语篇》记载,东晋宰相谢安在与家人围炉雅集时,俄而雪骤,即以“白雪纷纷何所似”来考问在场的晚辈们: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像什么呢?侄儿谢朗抢先回答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朗把下雪比作从空中撒盐。侄女谢道韫赓续答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她把雪花比作春天柳絮在漫天随风起舞。“公大笑乐”,谢安听后,开怀大笑,他心里已经清楚,侄女谢道韫的才气要超过侄子谢朗。谢道韫从此以“咏絮之才”而传后世,在宋代的《三字经》中就有:"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

  由此可见,南京是雪花姑娘永久眷顾之地。在“金陵十八景”或“金陵四十八景”中,均有“石城霁雪”一景,告诉人们,大雪覆盖下的石头古城南京,在雪后太阳照射下是非常美丽的。

  南京人们每年都在盼着雪花姑娘如约到来。如果冬天到来,我们就称之为“冬雪”,如果春天到来,我们就称之为“春雪”,冬雪、春雪犹如一对孪生姊妹花,为这座城市增添喜庆与活力、激情与动力。虽然雪后会出现路面冰冻现象,但如果人人遵循“自扫门前雪”的道德自律,冰冻路滑现象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南京人盼雪,喜雪,咏雪,打雪仗,堆雪人,与雪结下了洁白纯净的缘分,可称之为“雪缘”。

  雪,让空气洁净,让大地洁白,她那在天空中婆娑漫舞的影姿,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冲出户外的激动,来一个彻底投身雪的怀抱、把身心全部交给茫茫雪地的痛快。人们可以在雪中撒欢,打雪仗、堆雪人,与雪来一场充满激情的约会。也只有在这时,你才会忘记年龄、忘记男女、忘记身份、更重要的是忘记了一切烦恼。相对于“雪后初霁”,我更喜欢“飞雪踏雪”“飞雪人欢”“飞雪围炉”“飞雪贴窗花”的那种感觉。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冬天,南京下起了大雪,很快把我们《东南文化》编辑部的小院子给铺上了丝绒被似的厚厚一层雪,我与贺君云翱、欧阳君宗俊等虽届而立之年,但还是像毛头小伙子似的,走出办公室,把永远也审不完的稿件丢在一边,在小院的雪地中狂欢起来。我们甚至将随手可得的自行车、扫帚、斗笠等当成道具,在雪地上摆起了任何大导演都难以想象到的造型。这种雪中嬉闹狂欢的镜头与画面,估计也是古今学林中唯一仅有的了,值得封存。随着岁月的流逝,雪花已经悄悄地落上我们的额头,并且是开始凝固住了,愈积愈多,“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慨叹又岂一个“悲”字了得!也只有在这时,也只有在漫天雪花飞舞时,当你去打开记忆的相册,你才会对青春、友谊、快乐、幸福有一个更加入骨的、贴切的感悟与定义。

  南京人与雪结缘,但雪姑娘在近年来好像有点脾气了,经常爽约了。自进入牛年的腊月二十四“送灶”习俗后,自一年一度的秦淮灯会拉开帷幕后,自南京城墙挂上了城门联后,在家家户户忙着炸春卷、煎蛋饺、贴春联、迎接虎年到来时,南京人如果见不到雪花在窗前飞舞,好像生活中缺少了一种应有的情趣,春节期间缺少了一道应有的风景。

  在虎年春节即将到来之际,气象部门三番五次预报说:南京要下大雪了!你瞧,交通城管部门早已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一般;农贸市场的蔬菜价格可能是春节和雨雪天气要到来的原因,价格明显比之前看涨了。但我们至今没有发现那成片成串、轻若柳絮的的雪花向我们飘来。通过手机微信朋友圈可知,城市东郊的紫金山顶在前几天确是飘过零星雪花,但没有留下雪迹就走了。

  南京人盼雪心切,望雪心诚,为什么这几年雪花姑娘总是爽约,出现手机上下的雪要比地面上下的雪还要多的逗趣现象呢?在全民抗击“新冠”疫情的特殊时期,有人将此现象诙谐地称为与南京抗疫把关严有关:雪花姑娘一路从地球的西北部飞来,免不了要经过一些疫情重灾区上空,可能嫌核酸检测复杂,还要提供绿色健康码、行程码,还要测量体温,干脆打道回府,过些日子再来吧。于是,雪花姑娘将本来属于她表演时段的舞台又让给了太阳和云彩。

  但我有时在想,雪花姑娘屡屡爽约,是不是与南京人“叶公好龙”式的雪缘情结有关?

  我已明显感受到,这些年来,南京市政交通管理部门在如何处理地面积雪问题上,除了采取部门、单位分片包干,用扫帚铁锨等及时扫雪除冰外,有时还不分路段地块、不分路面材质,大面积地抛撒“大籽盐”的办法,来让地面积雪迅速溶化。结果是雪被溶化掉了,但经过盐水稀释过的柏油路面、钢铁质地的栈道桥梁,却因此遭到了一次次腐蚀,路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盐霜”盐渍,既不环保,又浪费资源。

  用盐来对付雪,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做法,其手段对于雪而言,甚至有些残忍。

  喜欢雪天而又害怕下雪,不惜用大量盐巴来给雪地下猛药,现今南京的有些人,好像患了“叶公好龙”的毛病,也好像中了东晋那位谢家公子的魔咒蛊毒,区别只在于,没有把“飞雪”比拟为空中在“撒盐”,而是用在地面“撒盐”的方面来对付从空中飘下、像柳絮一样轻盈的“飞雪”。

  我们应该像珍惜秋天银杏落叶给大地带来金色吉祥一样,也让隆冬和初春的雪花在地面上多呆一会儿,不要把远道而来的雪花拒之门外,更没有必要用盐巴去除尽灭迹。我们应该让雪花铺就的洁白世界留得更大一点,时间更长一点,让人们与雪交流的机会更多一点。

  雪花,对于已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民温饱问题已经彻底解决的中华民族儿女,已经不再是饥寒交迫的预兆,而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意世界。人们追求的已经不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的生活,白居易《卖炭翁》中那位“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雪中卖炭老人形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期待雪花姑娘,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如约而至!有道是:

  江南江北雪花飞,

  可拟大地报春雷。

  雪入泥土润万物,

  人欢出门把雪堆。

  雪花漫天奉洁净,

  遑论落地是与非。

  牛奔虎吟迎新年,

  神州遍地香雪梅。

  束有春

标签:雪花;飞雪;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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