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真情|母亲,儿子好想带您回家过年!
2022-01-10 16:29: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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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言

  81岁高龄的母亲刘秀华躺在南京小行医院的病床上,时常喃喃自语:“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母亲居住在秦淮区来凤小区,这里距离小行医院也不过三四公里。然而,这一次,回家的路却如此遥远。

  护工荣师傅悉心照料着我母亲,她个头不高,说起话来一口安徽乡音。她不识字,不会用微信,我和她的联系只能是电话。

  她同时照顾着两位老年病人,其中一个是我母亲。她周而复始地穿行在两个房间,给病人鼻饲、清理大小便、吃药、擦身……以病人为中心,什么都干。习惯性的流程中,她以最朴素的方式善待自己的服务对象。

  在她眼里,哪怕是奄奄一息的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尽心伺候。

  病房里还住着一位60多岁的危重病人,她已在家卧床一年,想想真的有一丝悲凉。

  她一直由妹妹戴阿姨照顾,她们演绎着现实版的“姐妹情深”。

  元旦前,姐姐病情加重住院,戴阿姨如影随形照料。“一对一”护理姐姐,让她方便时顺带照顾邻床的我母亲。

  她经常性地开导我母亲,鼓励她好好休养、战胜疾病,让老人获得极大的精神慰藉。她还时常帮我母亲喂水、剥水果、掖被子,陪她聊天。

  (静谧的病房里有道不尽的人间悲欢)

  她与我母亲素昧平生,但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中,人生同样的艰难催生了纯洁的友情和相互支撑的力量。

  无论对病人还是亲属来讲,寒冬中患难与共,是一场磨练,也是一场修行。

  元月5日,小寒至。

  窗外风雨交加,我开始静下心来记录我母亲患病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倾吐充溢于心的感恩之情。

  这是一个庶民的故事,升腾着时代的温暖。

  寻常的日子

  母亲生性倔强,身体好的时候,啥都自己做,不愿意麻烦别人,甚至儿女。

  进入2021年,她的身体大不如往年,尤其走路觉得吃力。但她好面子,不愿意用拐杖,怕人笑话。

  我给她请了住家保姆。她和保姆至多过上十天半月,就会跟我讲,可以不要保姆,自己能行了。其实,她是心疼钱。

  可保姆离开一两天,她或是在床上起不来,或是在家里跌倒,让我诚惶诚恐。

  一年里,我穿梭于多家保姆中介公司之间,为母亲物色她看了觉得中意的人。

  我和夫人素丽以及我哥、嫂也会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居住,但至多一个礼拜,她就坚持要我们送她回自己家,不想长时间拖累儿女。

  我和母亲也讨论过送她去条件好一些的养老院安度晚年,甚至开着车带她到城东、城南考察过5家养老机构。看的时候,她心情挺好,决定去住住试试,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然而,她总是在一夜之间变卦,不肯去养老院了。

  七八月间,她的情绪发生微小的变化,总说身体不舒服。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你爸是80岁走的,我也80岁了,恐怕是老天爷要让我去陪你爸了。”

  后来,类似的话她心事重重地重复过很多次。

  (2021年7月,我们夫妇与母亲留影)

  我心里清楚,父亲走的这5年,每逢父亲忌日前后,母亲就会情绪忧伤,茶饭不香。

  这一次,我觉得母亲的状况不同于往年,便和夫人一起带着她辗转多家医院问诊,开了一大堆西药、中药按时服用,状态有所恢复。

  又有一天,母亲让素丽给她拍了很多照片,看完样片后她指着一张对我们说:“等我走了,就用这一张做遗像。”

  我和夫人面面相觑,赶紧安慰她说:“妈说什么啊?国家给您发退休金,生活中又有保姆照顾,衣食无忧,老有所依,有得活呢!”

  听我们这么宽慰她,她抿着嘴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眶红了。

  更让我意外的是,她甚至悄然把自己生命终结时的老衣都置办妥当,放在了衣橱里。

  平日里,被糖尿病、失眠症困扰的母亲,时常不由自主地念叨“活着没意思”。我们生怕她想不开,有什么意外,便去南京脑科医院挂了心理科郭苏皖的专家号。每次经过郭主任的疏导,她的心情总会豁然开朗一阵子。

  郭主任对病人没有一丝鄙夷,说话轻声细语,耐心诊断。母亲不止一次对我说:“这位郭主任真好!”

  作为儿女,我们习惯于安慰病中的老人要保持乐观,但处于岁月暮年的老人其实很难做到,就像能让年轻人开怀的事情搁在老人身上,纵然再好笑他们也不会放声大笑一样。

  转眼到了秋天,秋雨纷纷,有了一丝凉意。

  11月11日一早,我驱车赶往河西江苏冠文律师事务所,和徐骏主任约好了谈事。8点多,车子刚到联创科技大厦前,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喊着说:“不得了了,你妈吃了几十粒安眠药,不能说话了,怎么办啊!”

  我让她先打120急救电话,然后调转车头,往母亲家赶。

  早高峰,道路拥堵。我还在路上走走停停时,120急救车已将老人抬上车,就近驶往南京市第一医院。我和夫人与我哥相继赶到抢救室时,医生正在给她灌肠洗胃。

  由于母亲得到及时救治,也因所服安眠药剂量没有保姆讲的那么大,她转危为安。

  母亲这么大年纪,遭这个罪,我的心里特别难受。但我不相信她会走极端,只觉得是吃错了药。

  我开始为母亲大人请安,愿她不再遭受磨难。

  抢救的日子

  冥冥之中,母亲担心的事情突然而至,猝不及防。

  11月26日晚,母亲和保姆正吃晚饭。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她瞬间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碗筷掉落地面,小便失禁。

  保姆大惊失色,立即拨打120,并给我打电话。

  母亲被紧急送往南京市第一医院的过程,与上次如出一辙。

  救护车风驰电掣地驶往医院。护士发现老人嘴里还有饭菜,担心这些食物卡进气管,便直接用手一点一点抠出来……跟车的保姆记住了这个画面,后来告诉了我。

  母亲被送到医院后,急诊抢救室的当班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给她送氧、上监护仪、抽血……

  我赶到抢救室时,母亲已经口眼歪斜、神志不清。经验丰富的急诊医生初步判断是中风发作,立即启动脑卒中绿色通道,开始脑部核磁共振等多项检查。

  在等待检查的片刻,母亲偶尔会微睁双眼,看到亲人伴随左右时,她已说不出话,手指微微颤动。我知道,她还眷恋这个世界,心里放不下我们。我为母亲祈祷,期盼老人家化险为夷。

  神经内科主任医师施洪超根据检查报告确认,患者右侧大脑中动脉水平段急性闭塞。他立即指示卒中护士给予她实施静脉溶栓治疗,抓住了黄金4.5小时。

  然而,更让人揪心的情况出现了。急诊心电图显示,患者合并有广泛前壁心梗。医院卒中介入团队在导管室进行造影评估,并立即请来心内科专家紧急会诊。因为脑血管开通后,还要尽早开通患者闭塞心脏血管,挽救濒死心肌。脑血管造影评估静脉溶栓起效,患者闭塞的右侧大脑中动脉血流再通后,心内科立即启动胸痛中心院内绿色通道救治方案。

  通常讲,患者急性心肌梗死,病情十分凶险,随时都会发生心源性休克、心力衰竭危险。专家一边向我们家属交代病情,一也安排医护人员做好冠状动脉造影准备。

  入夜的心内科导管室灯火通明,心内科主任医师田乃亮对患者进行冠状动脉造影检查。造影显示是左前降支重度狭窄基础上的血栓闭塞,只有立即急诊支架手术,打通血管,才能挽救心肌。

  生与死,一步之遥。

  (我和母亲交谈)

  时间就是生命。田主任穿着重达30斤的铅衣,与其他医护人员一起争分夺秒与死神进行搏斗。在半小时之内,将濒死的生命挽救了回来。在此期间,心内科老主任查铭凡也关心着抢救方案,和田主任有所交流。

  母亲连夜做了溶栓处理、脑部微创手术,消除脑中溢血;做了心脏造影,放入支架。两个手术完成后,她被推进重症冠心病监护室(CCU)。

  那一夜,急诊室里人特别多,就诊病人躺满病床,抢救室里气氛紧张且凝重。医护人员像离弦之箭来回穿梭。我不知道他们(多数为女性)的名字,但记住了每一双眼睛里充盈的大爱。

  在手术室外等待时,我给苏A1D20U救护车上的护士发去信息,表达感恩之情。她回复:“不客气,这是我们的工作。”

  初冬的夜间室外,寒气逼人,而我却能感受到浓浓的人间真情和无影灯下的温暖。

  经过神经内科、心内科两组医护人员实施两台手术,母亲重新回到生命体征平稳轨道。在此之前,她一辈子没有因疾病上过手术台。81岁时有此经历,是与命运的抗争。

  人们总是说,在征服疾病面前,医护人员是人间天使。或许只有亲历亲人挣扎在死亡线上,白衣天使穷尽一切手段与死神赛跑,争分夺秒挽救患者生命的过程,才会真正意义上明白医者的仁心仁术。

  我曾经出版过反映北京伟达中医肿瘤医院院长郑伟达人生的56万字著作《大国良医》,这次亲身体验了医护人员对患者全力以赴的那份执着。我们全家人感恩市第一医院卒中中心、胸痛中心联合急救团队,以及急诊护理团队,为患者付出的艰辛劳动。

  母亲挺过这一关,就能重拾儿孙绕膝的画面。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温暖人心。

  一周以后,母亲病情好转,转入神经内科危重症病房(ICU)。

  母亲在ICU的8天时间里,因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家属不能探视。周峰主任、张雨乔医生、张媛护士长等医护人员,对包括我母亲在内的所有患者都关怀有加,每天会和家属沟通,告知患者情况,这让我的内心宽慰很多。

  12月2日上午,我接到ICU护士电话,让我次日陪同母亲做CT检查,若无意外可转至普通病房。我赶紧做了核酸检测。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赶往医院,在8号楼门厅等着母亲被送下楼。

  这时我在想,母亲年老体衰,理论上讲已积重难返。8天不见的她,会是怎样的状态?

  8天前的那个寒夜,我难以忘却……

  当时,我推着车送她去手术室,伏在她的耳旁哽咽着发出呼唤。她目光呆滞,已完全不能说话,吸进每一口气都特别艰难,张着嘴,喘着粗气,吃力地微睁双眼,旋即又无力地合上。

  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一只手,此时此刻犹如一个孩子,怕母亲走远。

  母亲行走在人生末端的孤独之中。我们已不能对话,我只能将对母爱的深情深藏于心。

  “您是刘秀华家属吗?”一句问话,把我从思绪万千中拉了回来。

  “是、是。”躺在推车上的母亲,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虽然消瘦了很多,但意识已经恢复,认出了我。

  我紧握着她的手跟着推车前往CT室,我感觉到她的手在用力,有些力气了。

  所幸,母亲恢复情况良好,可以转入普通病房继续治疗。

  母亲转入普通病房,田有勇主任等医护人员以及护工也恪尽职守,想尽办法促使她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此期间,泌尿外科主任贾瑞鹏,以及内分泌科、针灸科医生也分别前来为我母亲会诊相关病症。一个普通病人牵扯到这么多科室、那么多医生为她奔忙,医生的负重有多大,令人难以想象。

  都说当下医患矛盾突出,但任何事物都具有相对性,医患之间也有温暖的存在,而且一定是主流,足以融化所有寒冰。

  许多事物都是过去以后才看见美好。亲历这一切的我,对医生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康复的日子

  时间进入12月中旬,母亲虽然仍靠鼻饲进食,但神志已完全清晰。

  14日,已完全脱离生命危险的她,被转送至南京小行医院进行康复性治疗。

  刚进病房,全科医生张进秋主任、管床医生金秋便来详细了解我母亲的情况,制定康复治疗方案。

  “怎么还住医院,不带我回家啊?”母亲皱着眉毛,苦着一张脸嘟囔着。

  “老人家,您手术后还得好好康复一段时间才能回去,急不得呀!”身穿白大褂、相貌清秀的金医生,和颜悦色地安慰着老人。她虽然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老人依然能够感受到姑娘如沐春风的温柔笑脸,瞬间安定了自己紧张焦虑的情绪。

  “好、好,我听医生的话。”母亲说。

  为母亲选择小行医院做康复性治疗,是有缘由的。

  一年多前,友人秦川导演执导的电影《小丑医生》,在小行医院举行启动仪式。那次活动,院长周明飞提出的“做最有温度的社区医院”理念,让我印象深刻。在该院参观时我又知悉,作为南京“医联体”试点医院,医养融合“安宁疗护”构成的“小行模式”,已在患者中极具影响力。

  “以科学的方法,延长老年患者有质量的生命”,既是患者自身、也是患者家属共同的愿景。

  (母亲在小行医院的病房里逐步康复)

  “医联体”中的“远程会诊中心”,让患者享受和大医院、名专家“面对面”问诊的机会。母亲长时间卧床,肛门括约肌松弛导致大小便失禁,痔疮复发,疼痛难忍。

  院方很快请来南京市中医院肛肠病专家丁义江院长会诊。丁院长进入病区时,每天坐镇门口的安检员胡春玲照例测体温、查验健康码、核酸报告,流程滴水不漏。

  丁院长双手消毒后戴上医用手套,亲自为老人家做肛检。张主任一手拿着医用湿巾、一手拿着水杯,配合着丁院长。

  “老人家,没什么大问题,也不用手术,用药就可以解决问题。”丁院长、张主任和老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医者眼中的善意代表着医院的温度。

  丁院长提出解决方案,金医生和护士迅速实施。老人的痔疮,药到病除。

  历经种种不易,母亲活了下来,在小行医院的病榻上迎来了2022年。虽说她要站立起来还有待时日,但至少已破解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活不过2021年”的魔咒。

  母亲的病情一天天在好转,鼻饲管、氧气管、静脉留置针都已拿掉,也可以用嘴进食了。因为假牙还不能戴上,她只能吃软软的流食。她努力地一口一口下咽,很想回到“偷得浮生半日闲,人间至味是清欢”的日子。她不舍人间烟火,还未准备好离开。

  护工荣师傅有时会拿她的一头黑发说事。81岁的人头上居然没什么白发,是她一直引以为豪的事。没生病时,街坊邻里常有人说她根本不像80多岁的人,一点都不老。荣师傅也会这么说,她百听不厌,嘴角会有笑意。

  母亲心里明白,是医护人员、护工师傅的付出,换取了她生命的延续。

  她时不时会把目光投向窗外,喜鹊筑巢、雉鸟欢鸣,霜雪漫天的小寒已隐约迎来了春的生机。

  对母亲来说,儿孙们是她的精神故乡和寄托。春节已近在眼前。我的心底升腾起一团炽烈的火焰,它一定一定会照亮母亲回家的路!

  作者:梁平(系南京日报资深媒体人、作家)

标签:母亲;悲欢;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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