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平凡人生中的不凡光芒
2025-05-24 09:48: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秦坤章  
1
听新闻

  在悠悠岁月的漫漫长河中,我有幸邂逅了三位堪称“伟大”的女性,她们宛如璀璨星辰,以各自独特的光辉,在我的生命苍穹里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记。

  母亲,无疑是这星空中最为耀眼的启明星。她的一生,宛如一部饱含艰辛的史诗。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她不仅独自挑起了养育自家七个儿女的重担,还毅然决然地接纳了姑妈和姨婆“托孤”的两个男孩。那些年的困苦,犹如一座巍峨沉重的大山,无情地压在母亲那柔弱却无比坚韧的肩头,其中的酸甜苦辣,岂是寥寥数语能够详尽描述。母亲的晚年,一直与我们相依相伴,直至95岁高龄,才安详地“驾鹤西去”,她的慈爱与坚韧,成为我们心中永恒的温暖。

  我的妻子,亦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她如同一束温暖而柔和的烛光。在生活中,她默默用行动诠释着孝道与奉献。为母亲细心地梳理发丝,给父亲温柔地清洗双脚,精心辅导儿孙成长,家中里里外外的家务活,她都一力承揽。她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为我照亮了安心工作的道路,是我当之无愧的“贤内助”。然而,长期的操劳如无情的刻刀,让她积劳成疾。自我们结婚至今,她的生活,若以“三七”开和“二八”概率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吃尽了七分苦头,受尽了八分劳累,却仅仅享有二分甜蜜,获得三分欢乐……她的付出,如涓涓细流,润泽着我们的家庭。

  而第三位伟大的女性,便是我的姐姐。姐姐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母亲为她取名“玉章”。母亲出身大户人家,略通文墨,赋予姐姐这个颇具男儿气概的名字,想必是期望姐姐能如美玉般珍贵,在人生的道路上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芒。

  我的祖父辈兄弟七人,皆以务农为生,在黄土地里辛勤耕耘,书写着平凡而朴实的生活篇章。祖父排行第六,可惜那个年代拍照并非易事,我从未见过祖父的模样,只能在每年冬至祭谱时,于泛黄的“族谱”中虔诚地瞻仰他的名字,在心底遥想他的音容笑貌,感受家族传承的脉络。

  小时候,家境贫寒如洗,卖小猪成了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我们常常把小猪赊给亲戚饲养,直到年底,亲戚才归还本钱。家中的老母猪十分高产,每年至少产下两窝猪崽。五六岁起,我便跟着大人学习挖猪草,稚嫩的肩膀,过早地扛起了家庭的一份责任。那时的我,穿梭在田间地头,小小的身影在风中显得那么单薄,却也在艰苦的生活中逐渐学会了担当。

  自打记事起,姐姐便如同一棵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对我关怀备至。那时,每次放学归来,等待我们的不是去打猪草,就是上山砍柴的任务。我年纪小,力气也小,箩筐常常难以装满。姐姐总会趁人不注意,悄悄将她的“劳动成果”分一半给我。如此,我在父母面前便有了“面子”,少了挨打的可能,有时还能得到表扬。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到中期,生活的艰辛如影随形,我还在村头拾过粪,在墙上贴过牛粪饼,真切地体会过四五月份青黄不接时的饥荒滋味,也目睹过父母为了凑齐我二三元的学费而犹豫不决、忧愁满面的神情,深深懂得一大家子七八口人每日为温饱发愁的艰难。听闻姐姐上学时成绩优异,然而上完一年级便不得不辍学回家,从此开始放猪、放鹅……稚嫩的她,过早地告别了校园,投身于家庭的劳作之中,那小小的身躯,承载了太多生活的重量。

  姐姐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之美,但她自有一番动人之处。她眼睛明亮,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皮肤白皙,仿若冬日初雪;身材高挑,亭亭玉立;五官端正,散发着一种质朴而自然的美,整体形象明显比同龄人出众许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说媒之人纷至沓来,门槛都快被踏破。父亲做生意时结识了一位仪征某街道的商人朋友,商人家的儿子比姐姐大两岁,商人一心想促成这门亲事。可母亲得知后坚决反对,只因路途太过遥远,当时交通极为不便,来回步行需十多个小时。母亲担心自己年老体衰后,想见女儿一面都难,故而不同意。

  年复一年,父母因观念不同僵持了四五年。其间,不少附近乡村家境殷实的小伙子托人来求亲,均被父亲拒绝。另一方面,姐姐是生产队挣工分的主力,也是操持家务的能手,就这样,姐姐的青春在忙碌与等待中悄然流逝,年龄渐渐拖大了。

  一日,村里的老书记亲自上门“做媒”,称是帮扶困难户,希望姐姐嫁给一个赤贫家庭,家中还有一位70多岁的失明老母亲。妈妈一听便潸然泪下,本就家境不好,怎能让女儿从“米箩”跳进“糠箩”,这分明是跳入“火坑”啊。那时,父亲是全村有名的“学大寨和学雷锋”积极分子,碍于老书记的情面,竟咬牙做主,同意了这门婚事。姐姐30岁那年,嫁给了全村有名的“穷光蛋”。父亲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腊月里请来两位裁缝师傅,在家忙碌七八天,为姐姐做了半辈子都无需再买的衣服作为陪嫁。知晓男方家境的左邻右舍,虽心中担忧,却也只能暗自为这门婚事捏把汗。

  正月初二,姐姐成婚当日,兄弟和主要亲戚都去“会亲”吃喜酒,而我因舅舅家的大女儿也在同一天出嫁,便代表全家前往。我不知道姐姐结婚时是何心情,是喜是悲,我从未敢过问她的想法。直到今天才听大哥说,姐姐婚前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一天粒米未进。那无声的泪水,流淌着姐姐对未来的迷茫与无奈。

  姐姐婚后全心投入自己的小家。她家离老家不足两公里,却一年难得回一次娘家。她带去的小猪崽,被她精心饲养,如同呵护自己的孩子。除了在生产队出满勤,一有空就上山打猪草、砍柴,用勤劳的双手为家庭创造点滴财富。对双目失明的婆婆,她悉心照料,喂饭、洗脚、擦背,端屎盆,无一不细致入微。她每日早起晚睡,如同不知疲倦的蜜蜂,将一间半的茅草坯房逐步改建成三间瓦房。婚后不到五年,姐姐生下两个男婴,在缺少奶水和奶粉的情况下,她从未向邻居和娘家人抱怨求助。她拼命劳作的精神,感动了村里所有人,双目失明的婆婆逢人便说,老天爷给她送来了一个“活菩萨”,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姐姐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善良与坚韧,成为了家人心中的依靠。

  1983年,我第一次从部队回家探亲,看到姐姐家的茅草房已翻盖成瓦房,可姐姐面容上爬满了皱纹,白发也悄然爬上额头。那一道道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那一根根白发,是生活给予的馈赠。我喊了声“姐姐,你辛苦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才没让泪珠滚落。姐姐的邻居悄悄告诉我,姐姐这些年太难了,有好几次都差点想不开……听闻此言,我的心仿佛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足有一分多钟。看着姐姐身着破旧的衣服,我问道:“姐姐,你不是有不少陪嫁的衣服吗,怎么穿成这样?”姐姐背过身去,说道:“家里五口人穿衣吃饭,仅靠‘鸡屁股’那点收入哪够,缺油少盐,衣服都变卖了……”那一刻,我心中满是对姐姐的心疼与愧疚。

  1998年夏天,父亲因病去逝,出殡那天,姐姐悲痛欲绝,哭到当场晕倒,众人无不感动悲伤唏嘘。姐姐对父亲的深厚情感,在那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姐姐因长期营养不良,患上骨质疏松,腰肌劳损,时常喊腰疼,每逢阴雨天来临前,疼痛尤为严重。她几次跌倒住院,可住了两天就坚持出院,只因害怕医药费太高,只能“硬抗”。每次得知,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去看望,并与医生共同研究治疗方案。我多么希望能为姐姐分担一些痛苦,让她不再承受生活的重压。

  八年前,姐夫因多年哮喘病并发脑溢血,倒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得知后立刻将他送往区人民医院急诊室,可在重症病房待了三天,姐夫还是离开了人世。姐姐翻箱倒柜,拿出两人的老年卡、农保卡和银行卡,所有卡上几乎没钱,只有一张卡上还剩20元,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眶瞬间红了……多年来,姐夫生病等因素耗尽了家中仅有的收入,他们实在是太苦、太穷了……姐姐在命运的重击下,依然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

  姐姐对我说:“你姐夫也是个苦命的人,就让他葬在方山公墓吧,这样近点,我们去祭祀也省力方便。弟弟,姐姐就求你这一回,你当记者,认识的人多,找找关系,帮帮忙……”我找了好几位领导打招呼,最终却未能办成。只因户口所在地不在同一个乡镇,且市民政局的人那几天正在区里监督检查户口和墓地情况,没人敢“破例”。姐夫真是走得不是时候……姐姐唯一的愿望,我却没能帮她实现,这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痛。我恨自己无能,此后每次见到姐姐,都不敢正视她,仿佛自己做了亏心事。这份愧疚,如影随形,时刻刺痛着我的心。

  别看姐姐读书不多,但她通情达理,与周围人和邻居都相处和睦,口碑极佳。姐姐今年75岁了,却有个令人惊叹的“特异功能”,我们大家族30多人,每个人的出生日期、属相,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能随口说出。大家庭成员每逢生日,她都会打电话送上问候与祝福。她就像家族的温暖纽带,将我们紧紧相连。

  我只有这一个亲姐姐,逢年过节,我总会带上些水果去看望她,临走时悄悄塞上几百或上千元。有时坐几分钟便离开,有时不打招呼,开车去远远地看一眼她的房子,看到她的身影,心里才觉得踏实。姐姐出嫁晚,且婚姻不如意,但她为我们几个弟弟安心读书,是有功劳和苦劳的,而我对姐姐的关照实在太少,心中满是惭愧……

  在外人看来,我活得很“风光”,其实我眼里常含泪水。我深谙:人生苦短,生命宝贵,亲情无价。依稀记得“民族脊梁”鲁迅曾说过,“一个未曾在深夜泪湿了枕巾的人,不足以谈论人生”。为何我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深爱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深爱着脚下这片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土地……

  古人云:“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年轻时看山是山,中年时看山不是山,老年时看山还是山。也许每个人的命运,从出生起便已注定。姐姐的一生充满坎坷与艰辛,但她也是幸运的。她育有两个儿子,如今又有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子学习成绩优异,即将步入大学校园。儿孙们都极为孝顺,时常电话嘘寒问暖,每逢周末和节假日,都会尽可能回家团聚。一家人虽物质上并不富足,但精神上绝对是富足的。姐姐用她的坚韧与爱,为子孙们树立了榜样,传承着家族的温暖。

  姐姐常说:“穷富都是一辈子,过去的苦都过去了。现在看到儿孙们懂事孝顺,两个儿子有空还会开车带我去扬州、镇江、滁州和南京等地游玩,买好吃的孝敬我,我就知足了……”姐姐的乐观与豁达,如春日暖阳,温暖着我们每一个人。

  今年春天,已94岁高龄的老书记上街赶集时看到姐姐,从后背轻轻拍了一下姐姐说,“小秦啊,我这辈子做了一件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介绍你们的婚姻”。姐姐忙说,“没事,没事,这都是命……”姐姐的宽容与坦然,让人动容。

  在岁月的长河中,母亲、妻子与姐姐这三位伟大女性的身影,始终熠熠生辉。母亲以无私的母爱为我撑起成长的天空,那是我心灵的避风港;妻子用默默的付出为家庭筑牢温暖的港湾,让我在疲惫时有了栖息之所;而姐姐,则凭借坚韧与奉献,为我树立起生活的榜样,教会我在困境中坚守与前行。

  姐姐的一生,是平凡而伟大的一生。她虽历经无数磨难,却从未向命运低头。她的故事,是我们家族的传奇,更是我心中永远的珍藏。她的坚韧、她的奉献、她的宽容,如同璀璨星辰,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无论风雨如何侵袭,这些光芒都将永远指引着我,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勇敢前行。

  如今,姐姐已步入古稀之年,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尽管曾经的苦难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她眼中的光芒从未黯淡。她的乐观与豁达,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成为家族中温暖的源泉。

  正如开篇所言,我有幸遇见这三位伟大的女性,她们以各自的方式影响着我,塑造了我的人生。母亲的慈爱、妻子的贤淑、姐姐的坚韧,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这片承载着回忆的土地,始终是我心灵的归宿。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无论身处何方,她们的爱与精神,将永远伴我前行,成为我生命中永恒的力量,激励着我珍惜当下,勇敢面对生活的挑战,传承这份温暖与坚韧,让家族的光辉永远闪耀。

标签:姐姐;母亲;姐夫
责编: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