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化龙|雪的记忆
2024-03-20 11:38: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杨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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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立春,刚送走兔年小年,迎接龙年大年,一场特大暴雪来袭,为紧张的春运和即将到来的春节笼罩了几分艰辛与困扰。网络上有关暴雪、冻雨、高速封闭、高铁停开、返乡车流人流严重受阻的消息扑面而来……

  第一次看到网络报道河南出现黑色暴雪预警;网友大肆吐槽湖北清障不力,暴雪冻雨封堵交通大动脉,返乡过年的车流人流长时间滞留湖北路段;湖北荆州组织动员机关干部1.2万人上路除冰清障保畅通,当地群众为滞留人员免费供给食物、送来温暖,冰天雪地吹来了一股暖风,受困的人们感受到了难得的温馨……

  清晨,透过落地窗极目远眺,雪团漫天飘舞,银白世界,无边无际。眼前景象,不禁勾起了生平经历过的几次特殊的雪的记忆。

  1963年春节期间大暴雪,村庄里房屋的土坯墙和房前屋后的树干,都被深深的埋进雪里一大截,村内弯弯曲曲的道路,都被深深的积雪覆盖,完全无法辨认。当时正值建国初期,共产风胡夸风之后的全国经济大萧条,加上中苏关系破裂,被迫还债,偏又撞上1960年代初期三年自然灾害,农业普遍欠收绝收,举国饥荒,家中生活极度困难。春节在即,一家老小都在等着过年,可家里连一点过年的粮食和年货都没有。当时我刚8岁,留下的记忆,60多年后的今天,仍然那么清晰:大年三十早晨,母亲壮着胆子去生产队长家里要救济。她冒着漫天大雪,凭着平日的印象,借助沿途房屋和树木的定位,判断着村内道路的位置,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没膝深的积雪,身后留下深深的脚印,满头积雪被风吹落了,不一会又飘落了一层……等她背着讨来的小半口袋国家下拨作为救济饥荒用的米糠回到家,给一家老小充饥度年时,她已浑身是雪,婉如雪人了。

  1968年严冬,近一尺厚的大暴雪,覆盖了村庄和田野,一片茫茫无际的皑皑白雪。村庄西北角队屋社场西侧,正在干着一件全生产队的头等大事---打农业抗旱灌溉水井。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宿迁旱改水,建成大寨县,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打下坚实基础的重要时期。

  打井工地上,被夜间降落的深深积雪掩埋着,本地的劳动力与上级派来的打井专业技术人员,仍在冒雪大干赶进度。高高的井架和一根中心钢轴,支撑起好几十平米的打井施工平台,作业人员合力推动卡扣在中心钢轴上的钢管,带动着中心钢轴和井下挖掘釜旋转,再一釜一釜地将挖装满了泥土和沙石的挖掘釜,从井下吊升上来,不断增加井的深度。施工平台上,未铲尽的积雪和着井下吊上来的挖掘釜流下的泥水沙浆以及井架顶棚上的积雪,午间融化流下的雪水,经施工人员踩踏,已经泥泞不堪,夜晚极寒,又冻得象怪石嶙峋,凸凹不平,在这样的环境下施工,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大雪后气温回升,积雪融化,井架顶棚四周和村庄农舍的屋檐上,挂满了长如战刀、短似匕首、长短不一、粗壮晶莹的冰溜溜,倒也成了冰雪世界里的一道亮丽风景,敲下来就是童伴们追逐打闹的极好“武器”。不知何故,到我们成年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儿时那样长长的冰溜溜了。

  1988年冬,大暴雪伴着零下十几度的极寒,县城内外白雪皑皑。雪后清晨,推着自行车从古黄河北岸城郊幸福村家里,顺着行人踏出的雪迹出发上班,上了黄河北路,在没膝深的雪路上艰难跋涉,自行车不能骑,也推不动,只好扛着走,没走多远就累得不行了。不得已,只能把车子寄存在路旁的老乡家里,轻装上路在雪中跋涉前行。

  1980年代的大半年份,我都在县城北郊紧挨着京杭大运河的井头乡政府工作。每天上下班或到运河南岸紧挨着县城的六个村(现在宿迁市政府所在地及北京路以北发展大道沿线至大运河和幸福北路以西片区,即当时宿城镇西、北两侧,皆是井头乡所辖的幸福、半窑、城西、西郊、古城、古北等六个行政村的范围)检查指导工作,都要必经黄河北路和运河泄洪节制闸、运河一二三线船闸及紧挨运河的六塘河闸等紧密相连的五闸闸群路段。

  踏雪行进途中,频频目击暴风雪的破坏力:已停产的县国营砖瓦厂内一排电线杆被暴风雪击倒了;大路旁和村庄里的大树侧干被雪压风摧折断了不少;最惨的是北郊极少尚未改建的居民草房被无情的风雪摧压倒塌,倒房的居民如何御寒过冬啊……迎面忽然开来一辆手扶拖拉机,车上披红挂艳张灯结彩,一看便知是婚庆人家前往新人家接迎新娘的专车,虽然车轮被积雪埋了大半,行走十分缓慢,但它也给这暴雪极寒的日子带来一份难得的喜气与温馨。

  到了黄河路终点,爬过大斜坡,上了裹着厚厚的雪被,如同银色巨龙的运河南大堤,走不了多远,就踏上了大运河五闸路段。在大闸的桥面上眺望闸群上下游的河道,尤其是运河泄洪节制闸下游的河面,完全改变了平日的景象。往日里,闸群的上游,河面平平,流速平缓。而下游则因河闸的控制,形成巨大的落差,平时即使闸门紧闭,从闸门缝隙挤泄出去的河水,跌落闸下河床,撞击河面,发出巨大的隆隆声响,形成一、二米高的波涛,奔流而下;若遇上汛涝,开闸泄洪,那阵势真的好惊人:上游洪水汹涌而来,经过闸洞压迫,聚足能量,奔腾而下,掀起数米巨浪,排山倒海,山响震耳,急流翻滚,旋涡飘移,附近居民便把这景象当作本土的钱江潮观赏。

  此时,一向桀骜不驯的大运河泄洪闸的闸下河段,却完全变成了温顺驯服的绵羊,不,应该是睡狮。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河床内完全封凌,河面被极寒天气结成的厚厚冰层全覆盖,五闸下游,河冰岸雪,无缝相接,浩浩荡荡数百米宽幅,再与周围陆地皑皑白雪连成一片,那真是冰雪的海洋,冰雪的世界。往日在运河闸上游忙碌着捕鱼的小木划和南来北往拖运煤炭与砂石建材的长龙般的船队,已不见踪影,除了远处浅水区的河岸边,依稀可见一群孩童正在河冰上打陀螺玩溜冰,往日汹涌澎湃,百舸争流的大运河,竟然一片寂静得让人格外不适应。

  自那以后三四十年来,尽管工作和住所几经变动,从未远离十分熟知的大运河,但再没有见过大运河被全域冰封的景象。

  1990年冬,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雪,约30公分深厚的积雪,把晓店峰山山区数千亩刚挖凿的栽植果树定植沟的山地埋了个严严实实。这里正是当年秋冬以来,全镇万人大会战的主战场,更是1946年陈毅元帅指挥的解放战争首胜之战、“试看峰山下,毙了戴之岐”的宿北大战的主战场。

  这年秋季,我刚从井头乡调任晓店镇党委书记,首项阶段性重要工作,就是组织冬季农田水利建设。经充分调研考察,决定组织全镇万人大会战,打响“第二次宿北大战”,用炸药轰,铁锤敲,镐锛刨,开凿三米行距,一米见方的栽植干果树的定植沟,把乱石岗,秃山头,绿色植被差,没有经济收益的峰山数千亩山岗,连同山腰坡地,改造成生态环境优越、经济收益良好的万亩干果林。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会战,开凿定植沟的艰巨任务完成了,但经轰炸敲凿,被翻到地面上的结构较松软的褐红色岩石,必须经过雨雪冰冻浸润风化,才会变成粉沫状的土壤,方能适应果树的栽植与生长。此时,全镇老百姓多么渴望天公能突降一场大雪啊!

  果然天随人愿,一场特大暴雪,深深地封盖了峰山开凿果树定植沟的整个工地。较长时间的极低气温和昼夜较大的温差,白天化雪,夜里结冰,经一个冬春的冰冻与风化,使定植沟挖凿上来的岩石土壤化产生了极好的效果,改造过的山地形成了较好的土层,当年栽植的板栗和石榴成活很好,间作的花生、大豆、芝麻长势和收成十分喜人。诚然,雪雨冰冻这些自然现象,有着明显的双重属性,既有祸害社会的一面,也有造福人类的一面。

  近几十年来,最特殊的雪害要数2008年春运期间那次灾难性的特大暴雪了。

  历史上冰天雪地都是北方的事,说“广州雪花大如席”,那纯粹是诗人的浪漫与文学创作的狂想。而这一年南国湖广却竟然突降了50年不遇的、比今年春运撞上的大雪邪乎得多、惨痛得多的特大暴雪,伴随着冻雨和超低气温,京广高速严重积雪,被迫封闭,京广铁路因冰冻严重,导致断电,所有列车停运,这些大动脉突然停摆,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人们由降雪之初的好奇、狂欢,很快变得猝不及防,无法应对。如潮水般返乡过年的民工,驾汽车骑摩托的,被长时间困在高速或普通公路上忍饥受冻,寸步难行;更惨的是大量民工被困火车站,无法疏散。容量4万旅客的广州站,突然滞留了40万民工11天,惊扰全国,震动世界。为防止恶性踩踏事故发生,国家不得不调派4万子弟兵进场,维护秩序,保护生命安全。这一被称为中国交通工作史上的“地狱级春运”,十几年来,因为过于惨痛而使人们不敢轻易提及。

  雪,只要不狂虐、不极端,还是挺惹人喜爱的。它经常成为人们游览观光、摄影娱乐的对象和休闲健身的载体。

  2003年初冬,我和区人大同事赴哈尔滨考察人大工作,正赶上东北当年的首场大雪。清早,我按长期形成的晨练习惯,冒着零下20度的严寒,踏着厚厚的积雪,在哈尔滨的街道上,一边健步晨练,一边欣赏东北重镇的雪景,观光哈尔滨的城市容貌与建筑风格。

  2016年冬,大雪乘夜降临,清晨雪花渐稀,闹钟响起,我便按时起身,披着零下16度的微风细雪,来到平时晨练健身的市民广场,习练初学的毛拳,三套太极拳习练完毕,身上落下了片片积雪,但周身微微冒汗,热气从体内悠悠渗出,原先的寒气已不驱自散。转身准备离开,却无意间看到刚才练拳,在雪地上踏出的一片足迹,或疏或密,似乎有点秩序,再稍微品视一下,好像微似一幅初学速写的山水画。

  雪,更是小朋友游戏玩耍的极好道具。近几年,每逢下雪,我又多了一项事由,收拾雪地鞋和小铁锹等玩雪工具,陪着孙子孙女到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分享娃娃们的童贞与快乐。每逢此时,便情不自禁地回忆童年的情景,追寻我们自己已经远去了的童趣……

  杨化龙

  2024.3.13于南京

标签:暴雪;积雪;大运河
责编:陈衍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