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视野中的沈尹默
——纪念沈尹默先生诞辰140周年
□ 胡正良
沈尹默(1883—1971),浙江湖州人,生于陕西汉阴,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教育家。早年留学日本,后任北京大学教授、北平大学校长、辅仁大学教授,《新青年》杂志编委等。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等职,并创建新中国第一个书法组织——上海市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他以书法闻名,书坛曾有“南沈北于”之称、“南沈北吴”之说,系百年“北大书法史两巨匠”之一,为祖国文化事业、文学艺术的繁荣,尤其对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
沈尹默先生是浙江湖州走出的中国20世纪历史文化名人之一。沈先生似一幅山水,他以著名学者的底色,点亮了新文化运动的那一缕曙光;沈先生像一片高原,他以著名诗人的底气,盎然了新文学革命的那一片花海;沈先生系一座高峰,他以一代大家的底蕴,擘画了弘扬民族书法精粹的那一道光辉。他用一生的执着和坚毅、一世的温情和敬意,始终与文化、诗词和书法这三株顶高的树并排地立着,最终成为一帧沧桑豪迈的时代剪影。
——在历史维度上,沈尹默以著名学者的本色,绽放着新文化名人的卓越风采。
沈先生作为公认的中国20世纪著名学者、教育家、新文化名人,他的卓越风采为我们留下了两个章节的历史印记。
印记之一:擎起新文化运动的大旗,他是最早的先驱。20世纪初的中国文化舞台,是由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率先拉开帷幕的。在这一过程中,沈先生作为北京大学教授、新文化名人,一直扮演着新文化运动先驱的重要角色,其历史地位是不容置疑的。愚以为,他的贡献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在思想上率先认同,以《新青年》为展示窗口,参与构筑新文化运动的理论阵地;二是在行动上勇敢站起,以北京大学为集散中心,协助打造新文化运动的领导阵营。此外,沈先生还立足新文学革命、北大现代书法研究和教学两大阵地,扛起了开拓者和组织者的历史重任。
印记之二:勇做新青年成长的伯乐,他是最温情的导师。20世纪初爆发了以北京青年学生为主体的“五四”伟大爱国运动,这一运动深刻影响了中国20世纪的历史进程。在运动前后,沈先生作为著名教育家、新青年成长的导师,他的作为在三个层面有目共睹:一是循循善诱,甘为青年的路标;二是慧眼识珠,甘做青年的人梯;三是尽心竭力,甘当青年的后盾。在此期间,沈先生在任教时,鼓励学生睁开眼睛看世界,引导青年学生反对旧思想、旧道德、旧文化,争做对国家对社会对民族有用的时代新人;沈先生不遗余力地推荐了李大钊、陈独秀、胡适等一批青年才俊到北大任教,开启了北大发展的历史新纪元;沈先生公开支持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的正义斗争,冒死保护李大钊的儿子李葆华脱离险境,坚决反对政府压制青年学生的抗日爱国运动,其铮铮铁骨一直名垂中国现代教育史河。
——在文学维度上,沈尹默以著名诗人的情怀,闪亮着新文学名流的灿烂光华。
沈先生作为中国20世纪新文学革命的旗帜、著名诗人,他的灿烂光华为我们展现了三道亮丽的诗意风景。
风景之一:举起新文学革命的旗帜,居于元老之列。沈先生从传新文学思想之道、授新文学育人之业、解新文学创作之惑三个领域,全面勾画他的文学人生:在传道方面,他全力支持陈独秀等发起的白话文运动,在大学讲坛、中小学课堂,大张旗鼓宣传推介新文学革命思想,鼓励学生大胆从事白话文创作;在授业方面,他利用担任北京孔德学校董事的机会,带头把童话、故事、短剧等素材,改编为白话文语文课本并亲自授课,推行白话文教育从名师做起、从小学抓起;在解惑方面,他身体力行开始新诗写作,仅《新青年》杂志就发表白话诗18首,这些白话诗意境优美,韵律绵长,如一股清流激荡着民国文坛,在文学界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风景之二:掀起新诗写作的浪潮,位于诗史之上。20世纪20年代是沈先生新诗创作的黄金时期,他以《新青年》杂志为发表主阵地,创作了《月夜》《三弦》等新诗18首,其中以《月夜》和《三弦》影响最大、反响最好、成就最高。窃以为,沈先生的新诗在三个维度呈现文学史级的开创意义:在思想上,他的诗主题主旨深刻鲜明,托物言志不离人世百态和社会沧桑,体现了诗人全面觉醒意识的热血喷薄;在艺术上,他的诗意境韵律深邃隽永,古典诗词的韵味和现代新诗的情致和谐一统,展现了诗人高深的文学造诣;在表达上,他的诗语言质朴语境绵长,寥寥几行承厚重底蕴载万千气象,显示了诗人驾驭语言文字的非凡功力。
风景之三:扬起致敬经典的风帆,处于诗词大家之行。沈先生在古典诗词教学和创作两块园地上独标气格:一方面,叩经典之门,执着于寻根问道而独辟蹊径。他教授和指导学生有两大特点:第一,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只传授方法;第二,导师指方向,走好靠自身,他只强调路径。这种启发式、不包办的指导要义,为学生独立研究学问、形成自己观点、彰显自身特色提供了广阔空间。另一方面,聚诗词之光,钟情于弘扬精粹而默默前行。著有《秋明集》二册和《沈尹默诗词集》等。他的古诗词作品有三大特色值得回味:第一,题材广泛,内涵多元,思乡念亲怀友、论书题画交游,都是其感悟人生、感怀生活、感念生命的不老话题。第二,格律严谨,飘逸婉约,风物风情风景、情感情绪情结,都是其越过时空对接唐诗风韵、穿过风雨寻找宋词华章的广袤原野。第三,守正创新,不落窠臼,古诗古词古赋、新诗新文新曲,都是其风格上相互融合、表现上取长补短的实验平台。
——在书学维度上,沈尹默以著名书家的特质,镌刻着新天地大家的时代烙印。
新千年的前夜,沈先生入选《中国书法》杂志组织评选的“20世纪十大杰出书法家”之一。笔者认为他作为新天地的书法大家,其时代烙印在三大领域闪耀光芒。
光芒之一:以中和之美为圆心,把书法艺术引入唯美主义境界。沈先生的尝试着眼于两条路径:一方面,推崇晋韵唐法,把其尊为最高原则。他从书法美学的鼎盛源头上找准书法精神的正脉,为现代书法指导思想的正本清源提供理论引导;他从书法文化的演进语境上寻觅书法美感的彰显效应,为书法审美和书法鉴赏聚焦魏晋风度、唐人法度订立评判标准;他从书法高原的最高峰峦上凝视书法创造的经典范本,为书法创作重回晋唐谋划操作指南。另一方面,界定书法地位,把其称为最高艺术。这一著名论断的提出,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复杂的文化氛围、深远的现实知照。主要基于三个层面:从复兴书法文化的时代高度,凸显汉字之美的特殊性;从传承书法艺术的实践维度,阐释汉字之格的崇高性;从扩大书法影响的拓展广度,宣扬汉字之韵的包容性。沈先生提出的中国书法是最高艺术论,虽然有唯美主义的乌托邦元素在里面,但从中和之美所依存的思想高度与认知厚度来看,他的远见卓识,其实是把如何重新认识书法艺术的重大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
光芒之二:以笔法笔势为坐标,把书法思想赋予浪漫主义色彩。沈先生以振兴帖学书法为基本出发点,写下了《笔法论》等一批书法理论名篇,集中体现了两个角度的认识新意。一方面,从历史唯物论的视野,论证了传统笔法在书法艺术中所占据的重要份额,提出了“笔笔中锋”理论。其要义是:书法用笔必须讲究中锋,而且要笔笔中锋。这一理论的缺陷在于:笔法越过了艺术上的象征主义起始阶段、古典主义契合阶段,而直接进入浪漫主义阶段,这在逻辑上是脱节的,是不可能达到的。但从另一个角度辩证地来看,他的论断虽然具有浓厚的浪漫色彩,但在当时的环境下是划时代的,不失为一种卓越的创见。另一方面,从哲学方法论的视角,剖析了“法”与“势”的辩证关系,厘清了笔势的内涵与外延。其亮点在于:引入辩证法的思辨方式,从哲学方法论的高度,依靠自身长期实践积累的经验和思考,给二者在概念上划线、内涵上分离,既指出二者的关系,又明确二者的不同,在中国书法史上第一个作出了区别性概论,从而在理论诠释上引入浪漫的复古主义新境界,从实践本体上擘画浪漫的实用主义新原野。
光芒之三:以书法人生为标志,把书法传承置于实践哲学范畴。沈先生把书法当成唯美主义的半径,刻画了书法人生这个雄浑而醒目的同心圆,三点属于实践哲学范畴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值得铭记:他以学书的启蒙,扎下致敬传统、走近经典的根系,用事实告诉我们,在学书的启蒙时期,守望一片传统园地而始终不离不弃是需要恒心和毅力的,追求一项走向经典的崇高而时刻为之奋斗是需要智慧和胆识的。他以入书的体悟,找寻涵养底蕴、聚拢逸气的路径,用实践提醒我们,书法的发展时时面临着传承,处处呼唤着创新。传承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创新则是艺术发展的偶然,它与书家的文化底蕴、品德修养、人生阅历、个体感悟息息相关。他以释书的创造,擘画复兴古典、走向未来的蓝图,用自己构建的现代书法体系引导我们,要以系列书论立言,打通书法思想传导的理论堵点;要以多体创作立据,疏通书法技法传递的实践痛点;要以教学研究立信,畅通书法普及传播的推动难点。
阅尽千峰望背影,那株顶高的树仍在群山里立着;透过崎岖看归途,一切磨难都是谢了幕的心渡。作为浙江湖州走出的历史文化名人之一,沈尹默先生在中国20世纪的历史文化视野里是厚重的、醒目的、不朽的。
(作者系江苏徐州人,研究生学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书法美术评论家,康德哲学研究学者,研究员,现供职于南京海关关史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