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
2023-01-08 19:56:00  作者:卜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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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老师走进叽叽喳喳的教室,教室里立马安静了。陈老师不是学院里的老师,是外聘的。据说,是知名书法家。陈老师上课讲得少,写得多。上课时,黑板上挂一块毛毡,他拿一支毛笔在那里示范。他写字的时候,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手中的那支毛笔吸引过去。他手里的那支笔好像跳舞一般,行云流水,一幅幅精美的作品就从笔下流淌出来。

  陈老师在中文系教书法。经济系的周大头拿了一瓶橘子汽水来找我。

  “陈老头什么时候上课?”

  “就周五下午来。”我边喝汽水边说。

  “我周五下午去你们教室上课。”

  “你也不喜欢写字,来上什么书法课?”

  “这不要培养自己的艺术细菌嘛!”周大头狡诈地笑。

  周大头来上课之后,中文系的这帮傻子才知道自己的鼠目寸光。周大头上课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是来学写字的,他相中了陈老师那些示范的作品。陈老师一堂课写两张,两堂课就是四张,八堂课就是十六张……都是六尺的大作品。这些作品在我们眼里就是一张纸,而在周大头眼里就是钞票。听说,周大头提了几个桃子去陈老师家,让陈老师给他在这些示范的作品上盖了章。还听说,此后周大头就很少朝家里伸手要钱,基本实现了生活的自给自足,而且有提前奔小康的迹象。

  周大头还会给我买汽水,却越买越便宜了。后来汽水也没有了,变成了不带小豆的冰棒,一毛钱一根的那种。

  四年一瞬,要毕业了。陈老师给我们上最后一节课,他给全班每个同学都写了一幅小品。下课时,全班起立给陈老师鞠躬,陈老师眼睛有些湿润。他慢慢地走到教室外面,又折回来,朝我招招手。这几年,我虽然是书法课代表,但还没有周大头和陈老师接触多。

  我走到教室门口。陈老师又给了我一个档案袋,里面是一副四尺对联:竹品堪扶人品正,兰馨更助墨馨浓。是用隶书写的,灵动而飘逸。

  陈老师说:“这副对联送给你了,当了我两年的课代表,辛苦了。”

  周大头在学校外面的大排档请我吃炒面。

  “老卜,你要离校了?”

  “嗯,要去化工厂的办公室报到。”

  “机关也要人,你咋没报名?”

  “我觉得还是企业能锻炼人。”

  “好吧,弟兄一场,各自安好。”周大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派克笔送给我。

  我忽然间很感动。可是,我身上除了自己穿的衣服,什么都没有。于是,我把陈老师赠我的那副对联给了周大头。

  看到作品,周大头的眼睛好像比刚刚亮了好多。他把这副对联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包里。

  “你知道吗,陈老师的对联最值钱了。他1982年就出版了楹联书法集,在全国影响太大了。”

  周大头掏出陈老师主编的那本《当代楹联墨迹选》,上面有陈老师的签名和一枚“石龙桥游子”的印章……

  这是二十年前的画面,宛如昨日一般。

  回想这些往事的时候,我正在博物馆里看书法展。展览的作品就是当年陈老师出版的那本楹联书法集里作品的原作,弥足珍贵。几十年过去了,很多书法家早已谢世,但艺术永存,那些承载记忆的墨宝,依然熠熠生辉。陈老师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每日依然勤耕不辍。一次,在电视里看到他的采访,这位耄耋老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建一个楹联园,让更多的人欣赏到全国书法名家为港城创作的楹联。

  毕业后的周大头一直在机关工作,按部就班地当上了处长。只是,我们很少联系。我佩服他的眼光。他选择了金饭碗。我去的那家效益很好的化工厂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就倒闭了。幸好还有当年陈老师教的书法手艺,学了个皮毛也没忘记,去一个职业学校当书法代课老师。不过,我觉得叫“写字”更贴切一些。我也在黑板上挂上毛毡,上课时用一支大毛笔在上面示范。教室里乱哄哄的,或许就没人看你孤独地表演。

  一学期的最后一堂课,我和当年陈老师一样,给每个学生写了一张祝福语。下课了,学生们风一般地走出教室,我看到我的那些“墨宝”,大半都被留在了桌上,和废纸在一起。

  穿堂风吹过,这些纸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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