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剑明

　　我的恩师俞律先生96岁了，还天天用放大镜看书，还在写新诗。

　　他说，并没有觉得自己老了。他每天上午的第一件事，是看手机上的“青春诗坛”，这是一个由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青年组成的文学群，大多是先生当年的学生。他说，我是当年的老师之一，也一直是大家的同学之一。他到如今，仍然乐在其中。

　　今年春节，我给先生拍了几张照片，冲印前，我在电脑上将他脸上的老年斑修掉了一处，看到照片时，他哈哈大笑说，为什么不保留我的青春痘呢！他的学生都是奔七的人了，也还是激情澎湃、文学青年的味道。先生说，“不想老，就可以忘掉老。诗人王德安有句‘愿我们的诗文永远不长老年斑’，我是90后，长的当然是青春痘！”

　　先生左眼视力有了障碍，读书写字主要依赖右眼，因此，先生叫学生刻了一方“右见”的闲章，用在所写的书法作品上，他自己得意地说，不老，一目了然！他腰不好，坐久站久都会痛，他解嘲说，活到一大把年纪，虽然不老，如果哪儿都没有痛感，可能就是死掉了。我要坚持写诗与你们唱和，一直唱和下去，上帝知道，我没时间死啊！

　　俞老一生经历坎坷丰富，著作等身。我曾想，作为学生，为恩师写一本传记。师曰，我的经历我都写过散文，现在我还没老，忘掉宠辱，每天活在当下，与世无争也无求，哪里还需要传记呢！——我只得作罢。

　　许多人说，“老不老”是心理因素大于生理因素，心理上我们要“偏不老”。有一种理论说，真正的老年，是自己的年纪加上10岁，那就老得跟不上脚步了；真正的年轻，是自己的年纪减去10岁，那就是返老还童的标志。曾经一位65岁的外国作家说，“如果一年有15个月，其实我现在才48岁……”说起来，也挺有道理的，不知是谁规定一年12个月来着，这样搞，把我们每个人的年纪都增加好几岁。

　　俞老先生过96岁生日时，五世同乐，重孙茂茂给他戴上一个金色的皇冠，而他自己却只在生日蛋糕上插了一支蜡烛，他强调“仅仅添了一岁”，他忽略了前面的95年，笑得前仰后合。

　　我想，老了可以淡然，老了可以更懂得欣赏。风来听风，雨来看雨，春天的绿树，到秋天当然是漫山红叶，夏天的花圃，到冬天当然要拥抱洁白的雪，只要心态不老，夕阳就会映红半边天。老是一种无需治疗的“一目了然”，这样更看得清世事；老也是一种无须修饰的仪容，那是一种伟岸。快乐而有诗意地活着，是一种忘老的胜利。

　　所谓“老年斑”，就是这个时期的“青春痘”。由此我意识到，生活不会让我们的青春变老，除非我们自己对春花秋月失去兴趣。想必，这就是俞老忘老给我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