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春读史】明朝“大礼”之争,十八位廷臣被杖杀(上)
2020-09-27 10:22: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束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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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正德十六年(1521年)三月,31岁的明武宗朱厚照因为去年九月在“积水池”(即积水潭)渔钓,不慎舟覆落水,淹个半死,虽被救起,但已“不豫”染疴,不到半年时间,就走到了生命尽头。可能是纵欲过度还是先天不育等原因,朱厚照竟然没有子嗣,生前也没有领养一个同宗男丁来延续香火,以便将来继承皇位。壮年离世,对朱厚照个人而言,是可悲可惜可叹的,但对于朱明王朝的政权而言,由谁来接班当皇帝,倒成了一大难题。也正因为如此,引发了明朝乃至中国历史上一次旷日持久的“大礼”之争。

嘉靖皇帝伤心落泪

据《明史》卷十六《武宗本纪》记载,明武宗曾“遗诏,召兴献王长子嗣位”。接替皇位的是朱厚照的堂弟弟、年仅15岁的朱厚熜,即后来的明世宗嘉靖皇帝。

明武宗的“遗诏”内容,实际上是由祖母慈寿皇太后与文渊阁大学士杨廷和等人共同“定策”的,因为在朱氏皇家一脉的后生中,只有朱厚熜最符合接班标准。朱厚照与朱厚熜都是明宪宗的孙子辈,他们俩是堂兄弟,辈分一样,只是朱厚照的父亲是明孝宗,而朱厚熜的父亲朱祐杬是地方诸侯“兴献王”。兴献王的封地治所在“安陆”即现在的湖北省钟祥市境内。

正因为是堂弟来接堂兄的皇位,15岁的朱厚熜在踏进京城大门那一刻,就出现了自己是来继承“皇统”还是来继承“嗣统”、以及自己的亲生父母应该给予什么样的名号问题。朝廷中,一场君臣“大礼”之争伴随着新皇帝的到任,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一方是那些在朝廷任职的“礼臣”及其他廷臣们,一方是势单力薄的年轻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在第一个回合较量中,嘉靖皇帝是孤身作战,含泪登基,被廷臣们所左右;在第二个回合中,嘉靖皇帝有了张璁、桂萼等大臣的先后加盟助阵,不断得到学术理论支撑,先后两次在文字和历史文献研究上实现重大突破,使嘉靖皇帝及其父母的名分得以合理确定;在第三个回合,血气方刚的嘉靖皇帝不得不大开杀戒,诸多廷臣被杖杀流放罢免,最终取得决定性胜利,从而结束了这场“大礼”之争。

据《明史》卷十七《世宗本纪一》记载,明武宗病逝后,朝廷就派太监谷大用、大学士梁储、定国公徐光祚、驸马都尉崔元、礼部尚书毛澄等,来到安陆迎请朱厚熜到北京接任皇位。朱厚熜在正德十四年(1519年)13岁时,父亲兴献王就去世了,他是以“世子”身份主政封国,正德十六年他才15岁。

告别封国诸侯王的生涯来到了京城,少年朱厚熜是踌躇满志还是忐忑不安,估计两者皆有,但当朝廷“礼官”让朱厚熜“如皇太子即位礼”时,即让他按照是明孝宗朱祐樘的太子身份来即皇位时,朱厚熜一听就懞了,觉得是不是弄错了吧?哪有这等做法?就对长史袁宗皋说:“皇上的遗诏是让我来继嗣皇帝位置的,不是来当皇子的。”这话说得很清楚了,皇帝位置再重要,但关系不能乱。

正在这时,大学士杨廷和等人出来说话了,坚持请朱厚熜“如礼臣所具礼仪”行事,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择日登极。

朱厚熜虽然只有15岁,但脑子很清楚,坚决不同意,因为他是他父亲朱祐杬的儿子。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情况下,慈寿皇太后出面了,她以前辈的身份来劝说动员群臣“上笺劝进”,希望朱厚熜以国家利益为重,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要在乎个人的得失。在老长辈和众礼臣的劝说安慰解释下,年轻的朱厚熜只好带着疑惑与在原则问题上的不让步,暂且在奉天殿登基即位,以明年为“嘉靖”元年。就这样,明朝的第十二位皇帝诞生了,他就是嘉靖皇帝。

虽然走完了登基当皇帝的程序,但嘉靖皇帝对礼臣们强迫他接受明孝宗为“父考”、改称自己的父亲兴献王“为皇叔父”提议坚决不同意,一点也不含糊、不松口。

嘉靖皇帝的父亲朱祐杬虽然生了两男四女,但只有嘉靖皇帝一个儿子成活。现在虽然自己当上了皇帝,孝顺的嘉靖皇帝怎么能够不认自己的父母呢!他还要按照祖宗惯例,给自己的父亲追加皇帝称号。在给予父亲以什么样的称号问题上,礼臣们又与嘉靖皇帝意见不一,“廷臣持之,议三上三却”,可见朝廷大臣根本不把新上任的嘉靖皇帝放在眼里。

就这样,嘉靖皇帝朱厚熜一上任,就与朝中习惯势力、尤其是以杨廷和为首的礼仪大臣们杠上了。当时,“举朝翕然同声”,即朝廷大臣基本上是一个声音,支持杨廷和等礼臣的意见。形势对年轻的嘉靖皇帝极为不利。

在君臣双方僵持不下的情况下,嘉靖皇帝的母亲“献王妃”正在被人接到北京,现在已经到了京郊通州了。听说朝廷“尊称礼未定”,嘉靖皇帝的母亲就停下了脚步,不肯进京,她不愿意给刚刚上任的儿子添乱。献王妃在稍事休息后,坚决要求打道回府,回到湖南自己原来的家中。

嘉靖皇帝知道自己的母亲千里迢迢来到北方,舟车劳顿,又没有得到好好休息,自己又没有权擅自去见见母亲,这皇帝当得真窝囊!史书上记载:“帝闻而泣,欲避位归藩”。可怜年轻的嘉靖皇帝朱厚熜,流下了伤心难过的泪水。一气之下,准备不当这个受罪皇帝了,他要回到安陆去当他的藩王,在那方土地上,一切他说了算,还可以母子团圆,享受天伦之乐。

新科进士力挺新任皇帝

正在嘉靖皇帝十分痛苦的关头,终于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了,这个人就是浙江永嘉人、新科进士张璁。

据《明史》卷一百九十六《张璁列传》,张璁于正德十六年明武宗去世那一年,以四十七岁高龄考取进士,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分配工作,只是在朝廷四部中“观政”见习。恰逢新任皇帝嘉靖上任就遇到“大礼”问题,引起整个社会热议,张璁觉得朝廷礼臣的做法有问题,是对新皇帝的不恭,是与传统礼仪文化有相悖的地方。他向朝廷上疏,从孝道文化入手,从学术理论角度支持嘉靖皇帝。

张璁在上疏中指出:“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廷议执汉定陶、宋濮王故事,谓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汉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预立为嗣,养之宫中,其为人后之义甚明。故师丹、司马光之论行于彼一时则可。今武宗无嗣,大臣遵祖训,以陛下伦序当立而迎立之。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未尝著为人后之义。则陛下之兴,实所以承祖宗之统,与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较然不同。”那些礼臣们之所以要让嘉靖皇帝那样做,他们是拿汉代的汉哀帝与汉成帝关系、宋代的宋英宗与宋仁宗关系来比况说事,但张璁指出,汉哀帝与宋英宗虽然不是汉成帝、宋仁宗的亲生儿子,但他们都是老皇帝在生前就立为子嗣、养在宫中的,嘉靖皇帝与明孝宗的关系与他们没有任何相同可比之处,礼臣以此来要求嘉靖皇帝是毫无历史依据、也与中国传统礼仪文化和孝文化严重不符。

张璁又指出:“《礼》‘长子不得为人后’,圣考止生陛下一人,利天下而为人后,恐子无绝其父母之义。故在陛下,谓入继祖后而得不废其尊亲则可,谓为人后以自绝其亲则不可。夫统与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张璁提醒嘉靖皇帝,你是来继承“皇统”的,而不是来继承某个个人的“嗣统”的。他建议嘉靖皇帝:“宜别立圣考庙于京师,使得隆尊亲之孝,且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圣考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矣。”

新任皇帝得到新科进士的上疏,“大喜”,高兴地说:“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亟下廷臣议。

谁知“廷臣大怪骇,交起击之”。其中尤以礼官毛澄等最烈。他们还是坚持原来的观点,认为新皇帝应该以太子的身份来即皇位,反对给嘉靖皇帝的亲生父母上尊号。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的母亲刚好已经到了京郊通州了,后来听说朝廷大臣与自己的儿子意见还没有统一,为顾全大局,就又返回湖北钟祥了。

正在新皇帝痛苦流泪、张璁的上疏内容又被廷臣们议决未通过时,张璁再次发力,为皇帝出主意,写了一本《大礼或问》小册子呈给嘉靖,以作工作指南,回答了许多关于礼的细节问题。

嘉靖皇帝拿到这本小册子,如获至宝,对那些礼官们的上疏予以一一驳斥。年轻的小皇帝,此刻可能真的是感受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的含义了。而张璁虽然四十七岁才考取进士,可谓大器晚成,现在他的学问正好派上了用场,他要在新皇帝面前认真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真正做到学以致用。

正是在张璁的智力支持下,双方开始各让一步,“廷臣不得已”通过合议,到了正德十六年的冬十月,在坚持仍然让新皇帝尊称孝宗皇帝为“皇考”的前提下,追赠新皇帝朱厚熜的亲生父亲“兴献王”为“本生父兴献帝”,母亲由王妃升格为“本生母兴献帝后”,祖母宪宗贵妃邵氏为皇太后。父亲由“王”升格为“帝”、母亲由“王妃”升格为“帝后”,朱厚熜总算为父母尽了孝道,母亲才得以“兴献皇后”的身份再次从安陆出发,来到了北京,与皇帝儿子团聚。嘉靖皇帝与礼臣们的第二回合前期较量,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朝廷礼臣们挖空心思,用“本生”二字加在皇帝的亲生父亲母亲头上,让皇上的亲生父亲由“王”变成了“帝”,母亲由“王妃”变成了“帝后”,表面上看是升格了,但问题的根本关键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在古汉语中,“考”通“㛈”,指已亡父亲,“皇考”即“皇㛈”。礼臣们让新皇帝尊称明孝宗朱祐樘为“皇考”,实际上还是剥夺了新皇帝与亲生父亲朱祐杬的血缘关系,还是没有将新皇帝视为是对“皇统”的继承,而是当作为是明孝宗“嗣统”的继承,仍然把新皇帝当成了孝宗皇帝的儿子。但第二回合目前也只能取得这样的结果,新皇帝朱厚熜终于让自己的亲生父亲跻身“皇帝”行列,并且又有“本生”二字在加注说明。到了第二年即嘉靖元年(1522年)春正月,嘉靖皇帝正式向全国下诏,称明孝宗为“皇考”,慈寿皇太后为“圣母”,称自己的父母为“本生兴献帝”、母亲为“本生兴献帝后”,冠以“本生”二字以示区别。

嘉靖皇帝在第二回合前期较量中,还是被礼臣们给蒙骗忽悠住了,但他又找不出足够的理论依据来继续驳斥,自己虽然是皇帝,但在个人问题上却势单力薄,光靠一个新科进士张璁是远远不够的。

一直到嘉靖二年年底和嘉靖三年的初春,转机又开始出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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